白襯衫上的墨跡

吳憲鴻

五、六十年前,棉布緊張,我們兄弟姊妹六個,除了大哥大姊,下面的幾個少有新衣服穿。爺爺帶著叔叔姑姑們,生活在他工作的城市,就老把他們穿過的衣服寄回家,雖說是舊的,可對於我們來講,還算是比較新而時髦的衣服。母親就把它們洗得乾乾淨淨,疊放整齊,分季節給我們穿。

有一次,父親外出開會,到爺爺那兒轉了兩天才回來,帶來幾包糕點,還有一包衣物。翻看時,發現一件白府綢襯衫,半新模樣,該是叔叔穿過的,我撿起來看看,心有所動。母親做主說:「你在外讀中學,這件該給你穿。」我非常高興,馬上穿上試試,嗨,基本合身,略微寬大點點。不妙的是,右胸前衣袋處有一塊墨跡,沒洗掉,呈現出不規則的灰褐色。不管它,總算是一件比較好的衣服。

第二天下午,我步行十多里路回校,星期一早上就穿著白府綢襯衫去教室。那時的山區農村中學,大家都穿著寒酸,打幾個補丁不稀奇,而穿的好一點就引人注目,何況我穿的是白府綢襯衫。

預備鈴一響,我走進教室,幾個好事者就開口了,這個說:「嘿嘿,穿抖啊抖的衣裳,像個地主老財啦。」那個道:「人家胸前的獎章是紅色的、金色的,你怎麼是個灰不溜秋的,是哪裡發的勳章啊。」我面紅耳赤,不知如何回答,幸好上課鈴響了,已站在門旁教化學的俞老師及時走上講台,教室裡頓時安靜下來。

本想穿著白府綢襯衫,能顯擺一下,沒想到幾個同學找出缺陷,當場諷刺,我心裡不舒服,那節課也沒聽好。後來,俞老師叫我回答一個題目,也支支吾吾,沒回答好。下課了,俞老師朝我招招手,我以為他要批評了,就低頭走過去。他拍拍我的肩膀,低聲說:飯後到我房間來一下。

那時老師沒有辦公室,都在房間裡辦公,要叫學生去他房間,一般地說,那可是要接受批評了。在學校裡,我表現歷來很好,這待遇我沒享受過,也怪自己心裡走神,這節課沒上好,被老師抓了典型,硬著頭皮去接受批評吧。

匆匆吃完飯,我到了那排教室宿舍,叫聲「俞老師」。他應答一聲,打開房門,沒講什麼話,微笑著要我解開衣服。他拿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右手用棉籤蘸了蘸裡面紫紅色的藥水,然後左手拿塊舊毛巾墊在我的襯衫裡面,再把棉籤在墨跡上塗抹塗抹。奇蹟出現了,墨跡沒有啦!他用舊毛巾蘸水擦擦那一塊,只是有點淡黃色的水跡。

「俞老師,我、我……」我感動又驚喜,不知說什麼感謝的話,想想才問,「那個墨跡怎麼會沒了?」「哦,神奇吧!」俞老師故意停一下,像賣關子,「這就是知識的力量,是化學的作用啊。消除衣服上的墨跡,單用肥皂不行,我剛才塗的是高錳酸鉀,起化學反應,以後我們課堂上會講到的。現在去把衣服洗洗,這時候打上肥皂洗洗就乾淨了。」我回到學生宿舍,拿把衣服洗乾淨。後來專門穿起來,在那幾個嘲笑過我的同學面前轉悠,他們也驚訝極了,我就及時講俞老師的話。從此以後,包括我自己在內,許多同學對化學有興趣,成績自然也提高了。

高中畢業後,去母校幾次,也都看望過俞老師,他記性很好,離我們高中畢業快五十年了,他見了面竟然還能說出我的名字,是哪個村莊的人。後來他駕鶴西去,而我對他清除白襯衫上的墨跡一事,感念頗深,常常憶起。

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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