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革，回家

上個世紀六○年代，「文革」之前，當時的我還是小學低年級學生。那個時候，家裡的陽台是露天的，沒用角鐵、玻璃之類東西封上。外婆在做飯、洗衣之餘時常上去，一是瞅瞅養了多年的石榴花，二是瞧瞧外邊玩耍的我。

家裡的樓是南北走向，陽台朝西，與對面的樓之間原先有個小球場，小球場的一角另有一處水泥砌的乒乓球檯，當年沒少在那兒踢球或者打球。小球場的南側有一排楓樹，楓樹過去是一家幼兒園，一棟兩層的小黃樓，樓的前面安有滑梯和轉椅，也是當時常玩的地方。

有時，玩的時間長了一點，外婆會上陽台喊我，我說再玩一會，她的臉就會一沉，意思是怪我不聽話。同學見狀一旁跟著起鬨：「快回家吧，要打你屁股了。」日後，居然因此落下話把兒。

我想，都是那次眼睛受傷鬧的，搞得外婆有點緊張過度。那是搬家過來不久的一個下午，我和同學正在樓下玩著彈球，剛一起身，突然左眼一陣巨痛，好像被什麼狠狠打了一下，疼得我頓時蹲在地上，接著就看不見東西了，而且還流出一種分泌物，挺嚇人的，以為眼珠碎了流了出來。

跑回家後，外婆馬上帶我去了同仁醫院。後來，戴上眼罩老老實實在家養傷，醫生讓我左眼只許往上看，不能外下看，好在最終沒瞎，視力也是漸漸恢復如常，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事後，外婆和我說起肯定是被彈弓打的，甭管有意還是無意。

也就是打那以後，外婆上陽台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有過幾次，放學回來晚了，剛剛拐上樓前的小馬路，遠遠地，就看見陽台上的外婆正朝這邊張望，走得再近一點，估計看見我了，這才轉身回屋。

轉眼到了大串聯時期，我也大了一點。某日，一位非常要好的同學找我，說是他哥準備帶他一塊外地串聯，問我去不去？說實話，我特別想去，長這麼大，還沒出過北京城呢。回家好說歹說，同學的哥哥是中學生，比我們大不少，經歷多、經驗也多，自然會照顧我們，再者這也是響應號召，很快就能回來等等。

結果，磨破嘴皮子，外婆就是不同意，真是沒招。當時心裡那叫一個鬱悶，對外婆又不敢發火，末了，只好嘴上嘟囔一句：「瞧不見我心裡就不踏實還是怎麼地？」外婆聽見沒聽見不知道，但是過後依然用她的方式來守護我，一直到我中學畢業參加工作。

時間是殘酷的。如今，四十多年沒有見到她了。那天，做了一個夢，夢見外婆拉著我的手端詳我半天，最後問了一句：「你怎麼這麼多白頭髮了？」而我，囁嚅許久，竟然連一句整話也沒說出來。唉，我多想外婆依舊站在陽台上，欠身喊我：小革（我的小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