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鳴的礁石

「我不知為了什麼，會這般悲傷？」高一時寄住台北的伯父家，常帶著難以排遣的鬱悶，到四樓陽台上，對著都市叢林學吹口哨，喜歡吹歐洲民謠，尤其是這首德意志民謠「羅蕾萊(Lorelei)」。

大一時寄宿誠齋，也常帶著難以排遣的鬱悶，走到齋後草地上，對著茂密松林學吹口琴，也喜歡吹這首。卻從來不唱，因為自知五音不全，唱了更增鬱悶。

蘿蕾萊位在德意志西南部萊茵河畔賓根(Bingen am Rhein)與科布倫茨(Koblenz)之間的萊茵河狹谷，這狹谷擁有豐富的地形，改變與人類活動的歷史，二〇〇二年被列入世界遺產。

二〇一五年五月三日從德意志美茵茲(Mainz)搭列車，往西到萊茵河畔呂德斯海姆(Rüdesheim am Rhein)後，搭乘遊船往北赴柯布倫茨。停靠萊茵河畔賓根後，開始長達逾六十五公里的折線狀停靠兩岸小鎮的巡航。沒有任何橋梁跨越河道，以致河畔各小鎮完整展現與世無爭的古拙樸實風貌，山坡上翠林、沉積岩、梯田、古堡等競相展示不被騷擾的自然景觀。

從萊茵河畔賓根進入峽谷後，水流漸急、山頭漸高、沖積岩漸多，心情也漸激昂。逾一小時後，突然遊船減速，遊客騷動，耳熟的《羅蕾萊》樂音悠然揚起，低鳴的礁石赫然出現，羅蕾萊似坐在高逾一百三十二公尺的山頭上，怡然邊梳秀髮邊清唱。

我驚呆了，恍然望見德意志浪漫主義詩人海因里希·海涅(Heinrich Heine)寫於一八二四年的抒情詩描述傳說中美麗女郎；我舌結了，吹不出哨音，吟不出樂音；我木然癡立，那已隨流逝歲月而淡忘的年少時稚嫩思緒，瞬然如觸電般湧在心頭。不知不覺間遊船已過萊茵河最深(約二十五公尺)、最窄(約一百一十三公尺)的河段，抵達聖勾阿爾(Sankt Goar)。

聖勾阿爾與對岸聖勾阿爾豪森(Sankt Goarshausen)的名稱源自六世紀時定居在此、救助無數遇難船員的傳教士聖勾阿爾，建於一二四五年的聖勾阿爾萊茵岩城堡(Rheinfels Castle)，與建於一三七一年的聖勾阿爾豪森卡茲城堡(Katz Castle)隔岸相對，在十五世紀時都被加固為要塞，扼守萊茵河的窄喉。

登岸後從萊茵岩城堡俯瞰萊茵河，它流過峽谷後，水流平緩，散發詳和的氛圍。但在封建割據、戰爭頻繁的神聖羅馬帝國時期，這兵家必爭航道卻不詳和，即使輕舟已過羅蕾萊前的無情急流，兩岸砲聲轟不止吧！

阻擋的礁石是「雪」，轟擊的炮臺是「霜」，這樣「雪上加霜」的航程正映照現今自然與人為威脅的國際情勢，病毒已猖獗，戰爭卻瀕發，真希望人類的旅程無雪無霜。

抓不準花期，看不到黃彩，只看到滿山翠綠，待油菜花開時，從科布倫茨往南，再遊萊茵河狹谷。（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