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上的鮮果

王士躍(自然小品)

奧林匹克半島(Olympic Peninsula)的野果很多,一到夏秋前後,山林開始染上層層輝煌而飽滿的金輝,四處散發著曬熱的灌木與乾草味,山果也熟透了,熟到了只要一碰就咕嚕滾下來。

野果的種類很多,較多見的有藍莓、黑莓、山楂、覆盆子、頂針莓、越橘、奧勒岡葡萄、沙龍白珠果等等。沙龍白珠果(salal berry)肉綿軟甘甜,是野果中的佼佼者,可惜我嘗到的機會並不多。我來半島多次都錯過了季節,果實不是枯萎了,就是讓野鹿、浣熊或鳥兒捷足先登,我看到是它們留在枝頭的很多細小而快樂的咬痕。

黑莓(Himalayan blackberry)極易獲得,它成熟得最遲,在涼爽的氣溫中大概要挨到蘑菇冒頭的九、十月份才會墜串兒。黑莓又稱喜馬拉雅黑莓,它和黑芥末花一樣,據傳都是從青藏高原飄移而來的物種,在北美的西北太平洋海岸遍地開花。到了果熟季節,果肉變黑變軟,輕輕一捏便軟弱流淚,甜汁噴湧而出。

黑莓體相皮實,只要光照充足,它能在各種苦劣的土地生長,和毛蕨的性格差不多,常扎根在溝道路沿,也許本身的枝葉散漫決定了它必須在空闊的地方施展。枝桿長得粗壯、堅硬,紫中透亮,且周身多稜,形似一支支挺拔的鉛筆直戳天空。

在加州的紅木森林(Redwood Forests)我曾看到過一望無邊的黑莓灌木叢林。這裡黑莓早在六月就已熟透,哪裡會等到深秋。乾熱氣候促成了植物的早熟,山花野果也同著名的加州葡萄一樣,早早漲滿了甘汁。我們騎著山地自行車穿行於世界最高的樹木之間,兩旁潮起潮落著黑莓的浪濤,串串莓果晶瑩地閃動。

我們不時地停下來,捏一撮來嘗,比較著哪一串兒或是哪一顆才是最熟透和鮮甜的。小時候我曾在貴州的鄉下採野楊梅,不但會吃得滿臉滿嘴紫紅,甚至衣服、褲子都弄得像被紫墨染過一樣。如今已是一大把年紀的我,還是如此肆無忌憚,吃黑莓吃到滿口滿手如同喝過黑湯似地,夠狼狽。

在半島雖說也能採到草莓,但更多時候還是山鄰約翰送來的自家種的草莓。約翰在他的果棚裡種了各式各樣的果蔬野味,完全自給自足,根本不愁買菜。他和老婆離婚後一個人獨居在六十多英畝面積的森林裡,平日除了打獵採蘑,就是栽瓜種菜。可是他一個人又吃不了許多,又常有野鹿、山兔,甚至黑熊闖進果棚,連吃帶糟蹋,讓他心疼。他乾脆就分一些給附近鄰居們,或者讓他們進果棚裡隨意採摘。我去過他的果地,即便摘了幾大籃子的草莓,也僅僅採到小小的一塊面積而已,草莓多到根本採不完。有時我們不得不用來做果醬貯存,帶回洛杉磯繼續享用。

每次去他的果園,約翰總是放下手中的活兒,過來和我聊天,南朝北國地海扯山侃一通。他說話語速極快,說到興奮處還手舞足蹈。也許整年獨自待在大山林裡太寂寞了吧,眼看太陽都快落山了,他卻談興仍濃。五顏六色的毛地黃(foxglove)也擁擁擠擠地一直盛開到我們腳下,高聳的花棒像是抻長的脖子,彷彿也渴望聆聽人間的高談闊論。

鮭魚莓(salmonberry)一般在夏季成熟,它標誌著奧林匹克山區進入到了採果季節。鮭魚莓是印地安原住民重要的果食,被稱為他們的山果之王,和印地安人的文化和生活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鮭魚莓不但可以用來做食物,其枝葉還可以入藥,在草典名著《西華盛頓州民族植物學》(Ethnobotany of Western Washington)中有專門的記述。至於飲食方面,鮭魚莓一直都是印地安人的鍾情之物,他們最喜歡的吃食就是燻魚拌莓子,將新鮮的鮭魚莓抹在燻熟的鮭魚肉上一飽口福。通常鮭魚莓太軟、太粘濕不易製作果醬、果凍,最佳的方法就是鮮採鮮食,入口甜爽。鮭魚莓的名稱也由此而來。不過也有人認為鮭魚莓粒的形態和顏色很像鮭魚卵,故稱鮭魚莓。果名究竟從何而來,一時也說不清楚。

某些印地安原住民部落仍然保留著古老的首果慶典(First Fruit Ceremony)儀式。俗語說「鮭魚鬧,蘑菇冒」,每逢太平洋鮭魚開始向陸地洄游,野蘑菇破土而出,山果多已見熟的時候,首果儀式便會隆重地舉行。在利盧埃特部落(Lillooet tribe)原住民會將全身裸露的皮肉塗得鮮紅,來到酋長的家中莊重地圍坐在他面前。酋長按古禮身披綴滿鳥羽和貝殼的長袍,手托一盞樺皮果盤,面朝大山口中唸唸有詞道:「凱勒斯(Qailus,山神)啊,聽我告訴你,我們要吃野果了,求你幫助我們永遠向上,登攀高山之頂,不要怯懦笨拙,你是我們的守護神,是神祕世界的最偉大者!」然後他緩緩走向太陽,將果盤中新採來的鮭魚莓、藍莓或越橘等果實逐一分給部落成員。接著大家開始拍手唱感恩歌,男女們翩翩起舞,盛典的氣氛在歌聲舞影的歡樂中達至高潮。

這一慶典活動意味著秋天採果行動的正式開始。按照部落的分工,採果、烹食和編織都是由女人來完成,男人的職責則是狩獵和打魚。部落有一條嚴格的規定,採來的野果必須當天吃完,絕不能貪多浪費。他們認為隔夜的剩果會給家族和部落帶來災禍,原住民敬畏山神和珍惜大自然餽贈的精神可見一斑。 

作者王士躍品嘗野果。(圖片提供∕王士躍)
皺葉玫瑰果。(圖片提供∕王士躍)
成熟的黑莓果實。(圖片提供∕王士躍)

在海邊散步時我還常碰到一種宜食的野玫瑰。這玫瑰極為特別,花朵雖小,果球卻很大,足如一顆海棠果,有山楂的酸甜口味。後得知它叫皺葉玫瑰(rugosa rose),是所有玫瑰中果實最大和最甜的科屬。我擼了幾顆在手中,有的還未熟透,只好又扔掉了,不夠甜的咬一口也吐了,這樣隨摘隨吃之間也浪費了不少鮮果。忽然間從玫瑰叢深處飄出一陣幽幽的歌聲,細若游絲,若斷若續,甚是詭異。我疑神疑鬼,尋思傳說中的玫瑰花神是不是被我吵醒了,大山的每棵植物都有守護神看守,使它們免受傷害。也許玫瑰花神對我的入侵和亂採不滿,口哼去去咒語?想到這兒,我將正要伸向下一顆玫瑰果的手趕緊縮了回來。(寄自華盛頓州)

原住民 加州 華盛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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