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藝／西部片 槍桿子出正義

一個長周末，美國電視重播經典西部片，1957年「龍爭虎鬥」(Gunfight at the OK Corral)，大明星，真人真事，正義凜然。槍戰令人想到德州艾爾帕索美術館，雕塑家西美尼茲Luis Jimenez, 1940–2006經典作「牧童，馬和槍」，看了一樣使人興奮。（西美尼茲事略，艾爾帕索風情詳後記）

「美國西部靠槍打下來」，好萊塢拍過太多西部片，與印地安人爭地「篷車浴血戰」，與墨西哥人奪城「阿拉摩」，找回白人女孩「搜索者」，為錢廝殺「大鏢客」，還有「殺無赦」，「吊人樹」，「原野奇俠」，「錦繡大地」，「赤膽屠龍」，「北國尋金記」，「虎豹小霸王」，「西部開拓史」……然而，大卡司和趣味之餘，觀眾所得是否實在？

那什麼叫實在？既然打鬥，就有是非黑白，分界線是正義。正義，就是勇敢去做對的事，哪怕犧牲性命。西部武打若不談正義，或含糊以過，不算滿分的西部片。

OK牧場槍戰 西部精神

「OK牧場」槍戰，1881-10-26清晨，亞利桑納州，疲馬郡，墓碑鎮Tombstone, Pima, Arizona，越州道I-10的支流，AZ-80。駕車所見，立詩為證：

灌木叢匍匐旱地，仙人掌叉天孤立。

荊棘滾地花葉墜，老天不賜一滴水。

如此荒野竟有人住，竟有人選這兒搏命！

歷史記載，OK牧場槍戰正義一方，厄普家三兄弟都是警長，外加神槍手哈勒地Doc Holliday。另一方是克蘭頓父子的「牛仔幫」，九個人犯案累累。說是OK牧場決鬥，前後牽涉好幾件槍殺案，克蘭頓想剷除擋路的警長，厄普想消滅為害地方牛仔幫，終於克蘭頓下帖，在OK做個了斷。

當天拂曉，雙方13人見面拔槍，激烈快速，紀錄上實戰20秒，電影拍得長。警長方面兩人輕傷，牛仔幫三人死亡，其他竄逃。勝負雖然懸殊，幾個月後克蘭頓報仇，暗殺了厄普兩個弟弟。又過不久，二哥維亞‧厄普(Wyatt Earp)再度得到哈勒地相助，終於捕殺三個主謀。

維亞‧厄普一生子彈裡滾，80歲去世算長命，依願葬加州扣馬鎮Colma。大熱天從矽谷開車去，享受當地濕涼海風，厄普選得對，這兒老天終年給水。

警長該不該私下和匪徒決戰，百年前都說，「應該！」警長批拚生命追殺匪徒，換取社會安寧，這就是正義。

美軍當年在伊拉克農家，捕捉海珊總統；海豹部隊空降巴基斯坦首都，擊斃911主謀賓拉丹；2022飛彈在黎巴嫩炸死伊斯蘭國ISIS首腦。有人指責美國不該闖入他國殺人，但美國人問，賓拉丹差人潛入美國，劫持飛機撞向世貿大樓，死亡3000人又怎麼說？如果循法律途徑告發，總有國家藏匿賓拉丹，刑事案變成政治事件，國際間吵鬧不休，不了了之，3000美國人就白死了，世貿白倒了？既然有人要顛倒是非，那咱硬幹，OK牧場槍戰，西部精神上場。

OK一再重拍，「龍爭虎鬥」畢蘭卡斯特演厄普，寇克道格拉斯演哈勒地，觀眾黑暗中鼓掌。

日正當中 諷刺正義 

筆者推崇1952年的「日正當中」(High Noon)（原著The Tin Star，警徽）。殺人犯釋放出獄，搭中午12時火車到小鎮，集結同夥要殺死逮捕他的警長，當天退休的警長正在教堂舉行婚禮。鎮民不但不幫他，反而怪他是禍源，催他逃走，引開歹徒。結局是警長沒有逃避，來不及脫下新婚禮服，一一殺了歹徒。鎮民歡呼之餘，警長摘下警徽扔在地上，帶新婚妻子離開小鎮。

警長捨身維護正義，卻把代表正義的警徽，丟還沒有正義的小鎮，諷刺得好，沒有含糊以過。「日正當中」由賈利古柏和葛麗絲凱莉主演，得到實實在在的四座金像獎。

我專訪拍攝地，加州中谷Jamestown，當地人叫Jimtown。街道長不及百公尺，有家店，橫木樑上高吊個「死人」，花格衫牛仔褲，雙手綁在背後，粗麻繩吊住脖子。走過下面的高個子縱身一跳，能拍到他腳背，「死人」就晃兩下。招牌Gold Prospecting，淘金店，人為財死嗎？

路中央有家披薩店，我們登上二樓木搭陽台，全鎮盡收眼底。別理會街邊的汽車，當他是馬。浮雲過處，小鎮回到百年前，右邊迎著陽光來了四個彪形大漢，左邊是黑白婚禮服的孤獨警長，一陣槍響，煙消雲散，驚醒了陽台的白日夢。

雙虎屠龍 苦澀正義

1962年，有部衝擊性很大的「雙虎屠龍」The Man Who Shot Liberty Valance，東岸來個青年律師，立志在西部建立法治，卻和大壞蛋L.V.水火不容。L.V.單挑他決鬥，就看準要殺這文質彬彬，不會用槍的律師。不料雙方拔槍，壞蛋應聲倒地。律師一戰成名，帶新婚妻子回東岸，選上參議員，內心卻刻著殺人烙印，因為決鬥不是他學法律的正當執法途徑，即使當年合法。

真相大白，原來律師的朋友，藝高膽大的牧場主，私下在暗處備好槍，就等壞蛋先拔槍，立扣扳機，一彈斃命。三聲槍響同時。換成現在，不難以彈道查出誰殺L.V.，但那是上上世紀。然而，牧場主正義相助，內心極為痛苦，因為他的未婚妻，景仰律師的學問為人，移情別戀。牧場主救了朋友，奉送了情人，苦澀的正義。

律師知道真相後毫不隱瞞，記者卻寧願報導律師仍是英雄，因為「當傳說變成家喻戶曉的神話，神話就是事實。」本片因此詮釋多重「正義」的面向：壞蛋自訂的正義，律師的法治邏輯，牧場主內心掙扎，新聞報導的扭曲性。憑這些，本片就該得編劇獎。

「雙虎屠龍」詹姆史都華演律師，約翰韋恩牧場主，李馬文演L.V.。

西部片造就大明星，大明星演正義更紅。

「原野奇俠」亞倫賴德，「搜索者」約翰韋恩和娜妲麗華，「巨人」洛赫遜、詹姆斯狄恩、伊莉莎白泰勒，「吊人樹」賈利古柏和瑪麗亞雪兒，「殺無赦」克林伊斯威特，「錦繡大地」葛利格萊畢克與珍西蒙絲，「赤膽屠龍」狄恩馬丁，「北國尋金記」史都華格蘭傑，「虎豹小霸王」保羅紐曼和勞勃瑞福，「西部開拓史」亨利方達。明星在銀幕上熠熠發光，觀眾在座位上默默沉思。

大明星多如繁星，還輪不到談雷根總統Ronald Reagan呢，還沒談製片，導演，攝影呢，這些留給讀者上網尋找，就像帶票小姐，拿著手電筒對號入座。

本文題目，借用中共「槍桿子出政權」，美國西部是「槍桿子出正義」。槍桿子所代表的，唯一正義。正義激發勇氣，勇氣支撐正義，龍爭虎鬥，日正當中，雙虎屠龍，都是如此。影片雖然老，正義不因時代而改變。

其實美國西部未必都粗曠，有個流傳笑話，一名莽漢騎馬到酒館，拴上馬推門進去，喝了幾杯出來，馬不見了。莽漢火冒三丈，拔槍對天開了兩槍，「誰偷了我的馬，限他十分鐘還來，否則我要做件不甘情願的事。」

莽漢回酒館，喝了十分鐘悶酒，出來一看，馬果然立在門前。他解韁上馬，旁人問，「剛才你說，偷你的馬不還，就要做件不甘情願的事。能請問，是什麼事嗎？」莽漢回答，「我就走路回家！」

我給莽漢按「讚」，難得這美國老兄，擁槍不殺人，接近正義。  

艾爾帕索風那匹馬

路易斯‧西美尼茲(Luis Jimenez，July 30, 1940–June 13, 2006）著名的墨西哥裔藝術家，任教於休士頓大學，以雕塑巨大的馬聞名。2006年，65歲的西美尼茲在工作室為丹佛機場雕塑一匹馬，完工之際，巨馬倒塌，刺斷他的腿動脈，西美尼茲流血過多，孤獨地死在工作室，為藝術犧牲生命。

兩年後這匹深藍色，目射紅光，32英尺高的Blue Mustang豎立在丹佛機場外，紀念西梅尼茲，應驗「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艾爾帕索美術館將他的名作Vaquero，即照片中的彩釉雕塑馬，由室內搬到館外陳列，路人無需購票入館，也能自由觀賞，成為艾爾帕索一景。

艾爾帕索鎮(El Paso)，位於德州西南角，與墨西哥華雷斯市以格蘭德河(Rio Grande)為界，華雷斯人口多於艾爾帕索。筆者駕車由西向東進入艾爾帕索，時逢黑夜大雨，左邊艾爾帕索霓虹燈閃爍，右邊河對岸華雷斯燈火稀疏，貧富對比強烈，艾爾帕索成為偷渡，走私，販毒的地盤，美國犯罪率最高城市。

川普的邊界築牆，中心點就在艾爾帕索。當地常是西部片場景，但墨西哥食物葷素鮮美，是文化激發的結果。

去過丹佛機場的人，會注意到那匹神秘的巨馬，可是循線去艾爾帕索發掘西美尼茲的人也許不多，是否有人以中文報導這三者關係，不得而知。現在因為讚揚西部片正義感，牽扯出西美尼茲兩匹馬、艾爾帕索、丹佛機場，可見正義的影響力，多麼凜烈。

想及此，內心多麼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