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鑫宇案背後曝教育問題、信任危機

消失106天的高一生胡鑫宇最終證實身亡，使中國人民對政府的信心，幾乎一夕間露出荒漠，流失的是可能好幾代都找不回來的公信力。當局刪文停號只能治標，重建社會信任才是根本之道。

近日，江西省上饒市私立致遠中學高一生胡鑫宇之死，受到中國社會廣泛關注。輿論多聚焦在警方稱發動5000人拉網式多次搜索，直到胡鑫宇失蹤106天後才尋獲遺體，而且還是當地儲糧倉庫的門衛要砍毛竹晾衣服才找到。儘管官方定調胡鑫宇是自縊並公布他有自殺念頭的錄音內容佐證，不少網民仍打死不信。此案背後不僅透露教育問題，也是中國的社會信任危機。

胡鑫宇2007年7月出生，15周歲，身高173cm。他是家人眼中「孝順、很有禮貌、有點內向，成績曾名列前茅」的上進孩子，也是班上「學習吃力，注意力難以集中的『後進生』」。去（2022）年10月14日傍晚，他從校園內失蹤，當地發動全縣範圍3輪搜尋都找不到人。直到今（2023）年1月28日在離學校直線距離226米一座糧庫院內，發現胡鑫宇以鞋帶吊縊的遺體。

事實上，自胡鑫宇失蹤消息經其家人放上網路尋人後，「胡鑫宇最後身影」的學校監控視頻就在網上流傳，當時多個自媒體帳號陸續發出胡鑫宇被「校園霸凌」、「被光頭老師殺害」、「學校刪減視頻」、「有抑鬱症，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了」，甚至其體內器官被盜賣到內蒙古、遺體是被「擺過來的」等等猜測與傳言。

警發澄清信 網民不信

遺體發現後，又是一波波自媒體及網民的「推理小說編寫大賽」，歸總一個結論，就是胡鑫宇的遺體經過106天才發現，其中一定有陰謀。儘管官媒陸續發文要大家理性等警方公布偵辦內容，當地警方也破天荒寫了「致網民朋友的一封信」澄清，這群人仍堅持認為，胡鑫宇死因一定存在造假，且隨著警方及學校都拒絕回應，傳言更光怪陸離。

今年2月2日上午10時，江西鉛山縣官方罕見召開胡鑫宇事件新聞發布會發布調查情況。會中通報，認定胡鑫宇是自縊死亡，遺體發現地為原始第一現場，並特別說明胡鑫宇「全身和臟器都完整」。會中並對自媒體和網民質疑的問題逐一回答、澄清，但對100多天才發現胡鑫宇下落，坦承「工作不足，將深刻汲取教訓」。

最後五小時 他很徬徨

從官方公布兩段錄音筆內容，結合學校監控錄像，大致可看出，胡鑫宇生前最後五個多小時的徬徨、掙扎與決定結束生命時的無助。

胡鑫宇在2022年10月14日失蹤當天17時40分獨自回到位於3樓的寢室，短暫停留後，上到5樓陽台停留2分57秒，往校內睢園和校外樹林山崗方向張望。當時胡鑫宇試圖跳樓但猶豫未決，他說：「真站到這裡反倒是有點緊張了，心臟在狂跳，說實話沒有理由，只是覺得沒意義，如果真跳下去了會怎樣？不確定。跳下去了應該也沒人發現，現在至少不會被發現，以後過了幾天肯定還是會發現的，剛剛又不跳，哎，我真的是想跳，不想，我應該是不想。」

17時45分，胡鑫宇走出宿舍樓後睢園方向走去。17時49分返回宿舍樓，17時50分再到5樓陽台停留13秒。17時51分30秒再從宿舍樓走出。17時51分58秒，胡鑫宇在睢園方向離開視頻監控範圍。23時08分錄音顯示，胡鑫宇再次表達自殺意願，「已經沒有意義了，快零點了，乾脆再等一下，直接去死吧，可以的，因為我今天已經有點不清楚了，現在我好想去死，感覺已經沒有意義了。」

從17時51分58秒到23時08分的5個多小時裡，胡鑫宇兩度走上5樓陽台都是「不想」或不敢跳樓的，但最後仍走進樹林，以可能比跳樓更痛苦的吊縊方式離開人世，23時08分那段話格外讓人心痛。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覺得人生沒有意義了？

據媒體報導，胡鑫宇在去年6月中考時因發燒考了531分，差19分未能考上鉛山縣最好的公立高中鉛山一中，轉而進入寄宿制私立致遠中學，被分到靠前的重點五班，但在全班65名同學中排名58名，屬於後段。入學一個月他就曾向老師和同學表示覺得學習壓力大，還存在入睡困難、早醒、記憶困難等認知功能障礙。

學習不如意 心情低落

從他生前的筆記可大致可看出他在學習和生活上的不如意。「吐了，新環境真的難適應，我這內向的性格真煩」，「如果我什麼時候頹廢了，就想一下去留問題，即要回家這個議題。首先應如何同老師講，最好點明原因：1.怕影響他人；2.不勞煩老師費心我自己調整；3.在意他人感受、不合群」。他並在物理課本最後一頁寫著：「如果我不活了，將會變得怎麼樣？」。

10月11日，地理測試成績公布，胡鑫宇排名全班末位。10月12日、13日，胡鑫宇曾多次到宿舍陽台望向睢園及校外樹林山崗。10月14日，胡鑫宇傍晚失聯前，他在筆記寫下：「整日都沒抬頭聽課，甚至書都沒打開」。

胡鑫宇案暴露出的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問題也受到關注和熱議。2月2日的新聞發布會上，江西通報提及，心理專家認為胡鑫宇失蹤前心理狀態失衡，存在內疚自責、痛苦、無力無助無望感、無意義感等情緒問題，表現出明確的厭世和輕生傾向。但他死前的那段期間，沒人發現他醞釀已久的尋死念頭並及時出手相救。

有心理學者認為，「厭學」是孩子的情緒信號，並非很多家長認為的是故意不想學。社會環境變化也會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產生影響。尤其過去三年新冠疫情下，青少年在長期被與真實社會隔離的情況下，心理健康問題在臨床上越來越多。南方都市報引述專家認為，後疫情時代，學校、社會應加大支持力度，建設起系列配套的社會支持系統。

只是，官方說的、做的，民眾就買帳嗎？以2月2日發布會來說，就沒能平息網上流言，不少自媒體和網民繼續編寫令人恐慌的內容，質疑官方沒說實話。也有網民批評自媒體裡的福爾摩斯們，要他們停止鍵盤斷案。

不少網民批評政府「早點說不就好了」，「不是大家陰謀論，是某些機構公信力太差」，「官方大動作開記者會，央視罕見現場直播，這都無法化解民眾心中諸多疑問，那中國恐將在『塔西佗陷阱』（註）中，越陷越深」。

自媒體之亂 引發恐慌

有學者則直接點出胡鑫宇死後仍遭傳言侵害，源自中國的自媒體之亂。文匯報引述知名傳播學者、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張志安表示，自媒體流量之惡推波，影響輿情走向，不僅給逝者私隱及家屬情感帶來巨大傷害，干擾警方的正常調查和搜尋工作，更嚴重的是誤導公眾認知，損害政府機關的公信力，嚴重擾亂社會秩序，引發社會恐慌。

張志安認為，考量自媒體的特殊性，需要多管齊下解決，包括網路管理部門加強行政監管，進一步壓實網路平台對所審核的內容真實性、客觀性的主體責任，政府有關部門也應了解輿論背後的民意訴求，及時發聲，勇於並善於與公眾良性互動，提高公信力。

而讓許多自媒體這次能「有機可乘」拚流量的背景，有部分可解讀為來自中國多年以來一再傳出的成年人的拐賣事件，以及對地方執法者的信任感缺失。

官方越解釋 越被質疑

胡鑫宇事件中，民眾要的就是一個真相，但他們從警方、學校及媒體能直接獲得的相關正確信息非常有限，儘管警方守住偵查不公開的原則，但「沉默」及「官式說法」仍加重了民眾對這起事件真相的懷疑，結果是官方越解釋疑點越多、越被質疑，最終失去民眾的信任。這現象並非特例。

人民論壇在2016年曾刊出一篇北京大學教授鄭也夫談重建信任的文章，鄭也夫指出，中國的信任出現了嚴重的危機。他認為信任的恢復，從時間上說，最小的時間單位是代，不要說是三年、五年。樂觀的說，一兩代以後看看。悲觀的看呢，中國的制度要靠和世界接軌。壓倒一個駱駝的不是最後一根稻草。要讓它復原，是一個曠日持久的事情。

註：塔西佗陷阱，由古羅馬時代歷史學家塔西佗提出，意指當政府部門或組織失去公信力，無論其發言或處事好壞，社會都會給予負面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