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彩虹村的二三事
小時候我家很窮,周末和暑假的活動是幫手剪線頭或發呆,最多是去圖書館看書或逛國貨公司吹冷氣;當手頭充裕點(其實只是夠搭來回程巴士的車費),媽媽會帶我和妹妹去彩虹村探望姑婆一家人。從葵湧蟻搭40號巴士去彩虹村,我坐在巴士上層第一個位,享受在葵湧公路上風馳電掣,自由自在的感覺。巴士轉入太子道後樹影婆娑,暖暖的陽光,柔柔的清風,我望著沿路的舊樓,幻想裡面是多大多舒適。
姑婆住的是碧海樓,彩虹碧海,意境極美,拜訪親戚對小孩來說本是悶事,但姑婆一家人都妙絕。丈公、姑婆據說解放前是廣州潮人,屈居碧海樓,艱苦經營一間沒有其他員工的山寨廠。昂藏六尺的丈公總是不分冬夏,三件式老西裝出場,戴著金絲眼鏡,跟我們嘻嘻哈哈,我到現在也覺得丈公像周潤發一樣親切、一樣型。姑婆是我第一個亦是唯一一個會化妝的親戚,她一年365日都煮菜心炒牛肉,住家騎樓放了一個魚缸,盛著像墨汁的東西,她總說裡面養了金魚;表舅便會拿個網,花半天工夫,網到一尾活著的金魚,我到現在還常想這些魚是如何在黑暗中生活?
表舅都很慷慨,每次都搬出他們珍貴的玩具教我和妹妹玩,例如大富翁、國際象棋、Mastermind。Mastermind那時是新興的遊戲,當同學們聊起時,我說早已玩過了。其中一位戴著厚眼鏡的表舅,特別喜歡和我們談當時葵湧的名校,其實我和妺妹只是小學生,不太明白他說什麼;尤其我那時年年考全級倒數第二名,只想快點從小學畢業。
姑婆的婆婆也是型人,我們都跟表舅叫她嬤嬤,她一頭銀髮、身形高佻,穿著大襟衫、黑布褲,不大說話,最型是那個像演員安德尊戴的粗框眼鏡。1979年10月地鐵觀塘線通車,嬤嬤把零錢包塞給她的兒子,即姑婆的小叔,叫他帶我們去試搭地鐵。
叔公是一個極寡言的行動派,一收到指令說聲「行啦!」便開門走人,我和妹妹趕不及在門口二、三十對鞋中找回自己的鞋子,最後我右腳穿著姑婆的高跟拖鞋,左腳穿了膠拖;妹妹穿了過大的人字拖追著出門,那個下午我們原來打算只用一張單程車票,遊玩一陣就回家,怎知連領隊叔公也樂而忘返。我們每到一個站就落車,進進出出,隊後每人要多買一張車票才可從彩虹站出閘,回碧海樓吃那永恆的菜心炒牛肉,那天興奮的旅程至今仍歷歷在目。
後來姑婆一家搬到附近居屋,大半年後,碧海樓的街坊打電話找她,告訴她街坊常在走廊見到嬤嬤,說她一個人倚著有孔的牆望街,但和她招呼,又沒啥反應。電話另一方的姑婆果然是高人,不動聲色,兩三下就打發了街坊。
我不知她驚不驚,因為那時嬤嬤已過世數年了。姑婆立刻找我婆婆,因婆婆常說自己有陰陽眼,擾攘一輪,婆婆斷定應是搬家時沒帶神主牌到新居,嬤嬤才留在碧海樓。
最後究竟做了什麼儀式,令嬤嬤安然回到屬於她的國度呢?姑婆、丈公有無回碧海樓,看看那老人家是不是嬤嬤?姑婆、丈公、叔公作古多年,這些疑問也只能繼續塵封,但我偶爾還是會去彩虹村逛逛,看看碧海樓,懷念那些很窮但很開心的日子。
FB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