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新疆

1950年代末期，香港文壇是武俠科幻小說的天下，尤其是金庸的著作，更是洛陽紙貴，每天一早，都有書迷在報攤前排隊，等著閱讀在明報逐日連載的射鵰英雄傳。

我那時正念高一，當然也是武俠迷，但我和閨密迷醉的不是書裡的各種神奇武功，而是其中綿纏浪漫的愛情故事，尤其是「書劍恩仇錄」陳家洛和香香公主的生死絕戀，在黃沙滾滾一望無垠的大漠、在花叢裡清澄的小湖，還有美麗碩大的雪蓮、詭異悲壯的迷城、武功卓絕而又睿智幽默的老人，都令我們萬分神往，極想去新疆實地體驗。

記得那年暑假，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興致勃勃的商議冒險。我們每人都有些積蓄的壓歲錢和零用錢，湊合起來有700多元，這在當時是一筆鉅款，而芸的父親是港大教授，常對她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道理，猜他也許會資助我們，所以我們決定試試。

首先要計畫行程。當時並沒有飛往內地的飛機，我們就想先坐火車去廣州，再由廣州設法去新疆。到九龍火車總站打聽，售票員見我們沒回港證，冒冒失失的要去內地，就板起臉查問，得知我們要去新疆，他更以為異想天開：「妳們少發神經，從來沒有人去過那裡！」 「當然有，金庸就去過！」 芸反駁。「那妳去問他，我不知道！」 他瞪眼揮手，我們只有知難而退。

芸提議寫信去問金庸，我則認為金大俠如此忙碌，絕難顧及平常讀者，但她堅持，只好畢恭畢敬地寫信給金庸，備述對他書中新疆大漠的嚮往，很想去旅行，請求指點迷津；信由明報轉交，數周沒有回應，我們非常著急，因為暑假已經過了大半；正徬徨無計，突然收到明報讀者信箱的一封回信，記得大意是：「謝謝妳們來信詢問，金庸先生託我們回覆。他在小說裡描述新疆的情節，是根據他對歷史記載和民間的傳說而寫，他並沒有親自去過新疆。新疆現在並不對外開放，你們不能入境，萬勿去冒險。請耐心等待開放入境，才能旅行。」這封信被我哥哥看了，他哈哈大笑說：「你們何不去峨眉山學劍？」

等候去新疆，一等就是40多年，閨密早已星散，而我到60歲才加入去新疆的旅行團。我走過黃沙大漠，看到皚皚白雪的天山，山下清平如鏡的天湖，欣賞過盛放的銀白雪蓮，探索過廢墟危城的遺址，尤其幸運的在一個小鎮上發現老人阿凡提的遺跡，並有他的傳人，為我們講他的軼事，與我們合影留念。我們也去瞻仰過香香公主故事裡的真正主角──乾隆皇帝香妃的陵墓。

總之所有少時想去的地方，我都一一踏遍，但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一切都像是為遊客布置好的情景：不買票不能進去景點，老人講故事照相也要收費，香妃遠遜於香香公主的絕世容顏……，而夢想裡的美好、神奇、浪漫，一點都沒有痕跡。

也許，這就是金庸小說之外的真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