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食月（上）

「又漲了！」小李薄薄的小嘴張成O形。

嫉妒捏了我一下。我不以為然地搖頭說：「真是瘋了！」

湘菜館本來有三位廚師，由於新冠疫情，顧客少、外賣也不多，老闆辭退了年紀較大的兩位，只留下我。我三十歲出頭，身強力壯。老闆覺得這樣的身板能擋住病毒入侵，守衛好餐館。我也確實不負老闆的期望，一次都沒感染上病毒。

餐館生意不好，我就有空閒到廚房後門外抽菸。隔壁鞋店皮膚白皙、小嘴小眼的小李也出來抽菸，我們便成了一起吸菸的朋友。

我探頭看小李手機裡的曲線圖，還在攀升。我們不在談論染疫增長的人數，而是小李買的比特幣。他神采飛揚，火星子在小眼睛裡劈啪作響，他的錢又增長了。

剛開始我以好心聽眾的禮貌，聽著小李嘮叨，心裡嘀咕著數字幣是什麼玩意兒嘛。可久而久之，我一顆淡泊、堅實如米粒的心，被他的小火爐熬成了粥，冒起泡。

二月初，馬斯克在推文裡曬出一張他高舉狗狗的圖片。此圖是動畫片《獅子王》場景的轉換圖，猴子拉飛奇換成馬斯克的臉，小獅子辛巴則換成「狗狗幣」標誌上的「狗狗」。狗狗幣因此一夜爆紅，價格猛增。

狗狗的四隻爪子撓得我倆心癢。當它漲到五分錢時，小李買進兩千元。他對我說：你想買就趕快下手吧，別又錯過了發財的機會。我當即購入三千元的狗狗幣。

下班回家後，我在電腦上百度一下「狗狗幣」。一塊圓圓的金幣滾到眼前，金幣上面刻著一條金毛犬。毛茸茸、圓頭圓臉的狗狗，萌萌的斜眼看著我。金幣更像一扇圓形窗戶，通向無邊的黃金屋。可愛忠實的狗狗探出頭，彷彿真誠地說：「相信我，請跟我來。」我喜歡這隻長得像吉祥物一樣的狗，我相信牠會為我帶來好運。

上班的時候，我做完一份菜，就打開手機查狗狗幣的價格，有空就出去抽菸，和小李談談狗狗幣。一個星期裡，我們的狗狗幣漲了一分錢，我們心裡樂開花，嘴巴都要咧到腦後了。我走路帶著風，快活地上班、下班，一天眨眼就過去。途中車裡播放汪峰歌曲，我跟著汪峰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嘶喊：「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飛翔在遼闊天空，就像穿行在無邊的曠野，擁有掙脫一切的力量。」

狗狗幣上竄到六分錢後，開始下跳，然後在五分錢上下擺動，兩個多月來，沒有什麼大動靜。怎麼沒買時看著熱鬧，我買了就沒動靜了呢？我的興奮勁頭疲軟下來，對小李發牢騷，與其整天提心吊膽，倒不如賣掉算了。小李用儼然一副投資大師巴菲特的口吻說：投資嘛，就像釣魚。我們要耐心，放長線釣大魚。

這話，我聽進去了。早上醒來，我感覺心裡不像以前那樣無聊、空虛，而是有了盼頭，總覺得驚喜會來臨。魚兒隨時會上鉤，釣上來的將是什麼魚呢？大魚還是小魚？金鯛魚還是銀鱈魚？也許是甲魚。小時候我常到村頭青河裡用竹籠捕捉洞裡的甲魚。這樣浮想聯翩，炒菜時，我感覺手裡的大鍋也變得輕飄飄的。

四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炒「一碗香」，火苗舔著鍋底，我掀動鍋裡的菜。我覺得，食材在舞廳跳舞，燈光忽明忽暗，我掠過肉片、青辣椒、黃薑片，找到圓圓的胡蘿蔔片，它們多像狗狗幣啊，不禁哼唱著：「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

小李喜孜孜、滿面紅光，臉像剛出爐熱騰騰的圓燒餅，從後門走進來。他把手機伸到我面前，快看，現在飛漲了！我瞄到一根綠線猛然提升，一下漲了那麼多！狂喜如爐火般騰起。我把鍋跺到火灶，火星四濺。我大叫著和小李擊掌。想到前廳還有顧客，我收住叫聲。按捺喜悅，我把菜炒好、打包好，送給前廳等待的顧客。我和顧客寒暄了幾句疫情，然後大笑著用幽默的話安慰她。顧客受到我的笑聲感染，蒼白古板的臉上露出笑容。

那天狗狗幣一直暴漲，我實在沒心思做菜，心不在焉地打發過去。晚上，我興奮得睡不著，喊小李來喝酒。小李說不行，他要照顧懷孕的媳婦。我輾轉反側，黎明時分才睡著。我夢見，我走進一條河，好像就是家鄉的青河，河邊長滿水草，水草纏住我的腳，難以邁步。一隻甲魚從洞裡伸出頭，兩隻可愛的大眼睛斜望著我。我覺得奇怪，怎麼甲魚會有這麼大的眼睛。甲魚突然變成一隻大鷹，從我頭頂飛過，我拽著大鷹的一隻爪子飛起來，冷風裹著我的身體。飛著、飛著，大鷹變成了圓頭圓臉的金毛犬。

我被電話鈴聲驚醒，是小李打來的：快看，我們的狗狗幣漲瘋了。

洛杉磯五點鐘，東邊的紐約已經八點，股市開盤了。我立即上電腦查詢，狗狗幣比我的買價漲了整整四倍！我以為清早猛然被吵醒，頭腦發昏，自己看錯了。我到洗手間洗了一把冷水臉，回來定睛一看，真的是四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