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的兒子們(三)
這時五姨才想起她這個被忽視的兒子,是該管管這個從來沒讓她操過心的兒子啦。洗心革面要亡羊補牢的五姨,又上演了一齣匪夷所思的鬧劇。她居然不相信西醫的治療方法,自以為高明地尋找民間偏方、祕方。豪表弟的病情一拖再拖,日漸惡化,幾次三番送院急救。直至醫生說,如要保命,就要截肢。五姨還是一意孤行,不肯服從醫囑。一聲令下,回家。「她真以為自己比醫生還能。受罪的是豪仔呀!」我媽似乎已預感到什麼,暗自憂傷。
將豪表弟接回家,五姨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個越南人,會一種獨門絕技,用燒紅的鐵板治療病人身上的腐肉。這麼殘忍的方式,一聽就讓人不寒而慄,雞皮疙瘩起一身。而且這也是治標不治本呀,五姨這是什麼腦迴路?「那是她兒子的命呀!胡鬧!」一向不愛搭理五姨的老爸都看不下去。
「豪仔大概熬不了多久啦……」媽媽一語成讖。
五姨說是不接受西醫,可是每每豪表弟病發,還是要送醫院急救。後來發展到每周要腎透析,更加離不開醫院。五姨就是不肯讓豪表弟住醫院,而是整一套醫院的設備在家裡用,還要買一輛救護車,專門接送豪表弟。這樣天文數字的開銷,誰家都受不了。何況五姨家從來不儲蓄,靠著五姨父這個兢兢業業的打工皇帝支撐到今天。姨父接近八十歲的人了,仍不敢退休。家裡入不敷出,五姨還是不知收斂。不得已,要賣掉老宅啦。
印象中,豪表弟就沒離開過這老宅自立門戶,即使他結婚了,妻子也是搬進去同住。因為他沒辦酒席大宴親朋,我們也不清楚他什麼時候娶了媳婦。可見五姨真是毫不重視他。
後來聽說,豪表弟的妻子年紀輕輕就得了乳腺癌。在這樣的家裡,不嘔出病來才怪呢。在五姨影響下,她也是不接受西醫治療的那種,一直臥病在床。五姨家裡一直請著一到兩個幫傭,有一個就是專門伺候她兒媳婦的。所以豪表弟更不可能搬離。
在五姨、五姨父帶斑斑和哈利回台灣的那一年,五姨要豪表弟看房子。還把房子的地契轉成豪表弟的名下,方便辦理交地稅之類的手續。我想那是豪表弟最舒心的一年,不用活在五姨的陰影之下。可惜好景不長,五姨他們一年後就從台灣搬了回來。不久,他的糖尿病就引發了各種併發症,頻繁出入醫院。五姨父再高的年薪也不夠這樣折騰。只有這老宅還值錢,他們不得不搬去多年前置下的一套投資屋暫住。賣老宅換現錢,給豪表弟治病。
五姨賣房的方式也夠奇葩的。因為房子住得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的,五姨的房子是掛牌上市了,卻不讓買家進屋看房子。這不是隔山買牛嘛,誰願意不看一眼房子就下訂的?她的房子除了大,又沒有特別搶手的優勢。這可不是買菜,不合適再賣。
這回我媽又坐不住啦,明擺著不會有買家的。還有,無論五姨願不願意承認,豪表弟已是奄奄一息了,能不能簽字賣房子都是個問題。「不是急需用錢嗎?我們不幫她,這房子就賣不成。」我媽跟老爸說。
最後,按照五姨出的高價,我媽同意用我的名義將房子買下來,等於是給五姨送錢。也就只有我媽,能夠攔在救護車前,將準備好的買賣合同讓豪表弟簽名。這事換了別人,還真搞不定。
房子過戶後不久,豪表弟就病危住進醫院。幾天後陷入昏迷,就再沒有醒過來。那輛救護車從此寂寞地停在五姨家的車道上。
豪表弟病危住院的時候,我媽心疼五姨,跑去幫忙。豪表弟還不領情,說:「誰都不需要,我只要我媽。」
我媽說,這就是五姨欠她兒子的。他在討債呀。可是晚了。
豪表弟走的時候,離他四十一歲生日還差一個月。他不在了,我才發覺,其實我並不了解他。從小到大,和他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我們雖是表親,可無甚交集,與陌生人無異。
豪表弟不治身亡,五姨的魔症還在繼續。她認為她兒子沒有死,而是升天當了神仙。在家裡搞了個牌坊不是牌坊、祠堂不是祠堂的「廟」,供奉著豪表弟的骨灰,日日夜夜有個播放器在詠誦著外人聽不懂的經文。半年後,豪表弟罹癌的妻子也隨他而去,表弟的骨灰罈旁邊又多了一個罈。
之後,五姨回了趟台灣。不知道花了多少錢,專門為豪表弟捐了一座廟,宣稱豪表弟在天上當了神仙,還有一個神仙的寶號。「真是滿天神佛!只要有錢,就有人給妳造個廟,享受世人的香火。照這樣的邏輯,花了錢,人人都可以成仙成佛啦!」我媽聽說之後,很是嗤之以鼻。誰都知道,五姨這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她要是心裡有她兒子,早幹麼去了?事已至此,何必當初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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