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好的女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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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啊,幹得好不如嫁得好。」柳青青說出這句話,心裡才好受了一點點,憋屈了一晚上的悶氣總算是不吐不快。
坐在柳青青斜對面的張麗慧微微愣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迷惑,欲言又止,猶豫片刻後,輕聲說:「其實女人還是要幹得好,俗話說,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哪裡哦……」柳青青誇張地拉長語調,停頓片刻,隨即又說道:「女人嫁人好比是二次投胎,嫁得好就跳上一個台階,從此天高水闊;嫁的不好就如落地的鳳凰,一輩子只能如雞一般啄食過日子。」她面無表情,看不出悲喜,就事論事的語氣。只是說話時,眼睛不經意地衝著坐在身旁的一個男人斜了一眼,眼神裡藏著一股隱而未發的怨氣。這怨氣旁人很難看出來,只有那個男人知道,其實他也不是看出來的,是心裡感應到的。對於男人而言,那股怨氣如陡然出鞘的利劍,裹挾著冷風和寒意,只要那股眼神射來,男人的心裡就會條件反射般颼地冷抽一下。
男人叫史根全,是柳青青的丈夫。柳青青話音未落,史根全端起酒杯,悶頭灌了一大口茅台酒,冰冷的心才慢慢熱起來。人家喝酒是把胃暖得熱乎乎的,他喝酒卻是心裡一分分熱起來,很奇怪吧,說給誰誰都不信。
「別人的酒是喝到了胃裡,你呢,是喝到了心裡。」老同學們都懶得同他爭辯,一般都用這一句話結束爭論。
藉著心裡熱辣辣的暖乎勁,史根全凸起的嘴巴誇張地咂吧了一下,如同擠出一個悶屁。「喝酒、喝酒!」他高聲吆喝著,話音未落,即刻無比響亮地打了一個飽嗝,清脆得如同放了一個響屁,噴出的酒氣裡帶著消化不良的酸腐味。
柳青青眉頭緊皺,側臉又狠狠地瞪著他,低聲呵斥:「慢點喝,沒人同你搶。」
史根全全然無視,端起細白瓷酒杯更為誇張地喝了一口,心裡越發暖和起來。半生歲月,一事無成,只剩下了喝酒這一個嗜好。他才不管柳青青的眼神呢,愛乍橫就乍橫。隨即端起酒杯,仰脖又灌了一口,接著又打了一個比之前更響亮的飽嗝。這回自己都聞到了一股酸臭味,鼻子一縮,皺了一下眉頭,繼續招呼大家:「喝酒、喝酒。」
是啊、是啊,大家盡興啊!今天難得麗慧回來。眾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每個人都舉起酒杯,一陣杯子相碰的聲音後,一飲而盡。
今天晚上是大學同學為回國探親的老同學張麗慧接風洗塵。張麗慧大學畢業後,沒有去原先聯繫好的材料研究所報到,而是離開本市南下廣州發展。二十年來,人間蒸發一般消失於同學們的視線之外。
同學聚會時,鮮少有人會想起她來。即使偶爾被輕描淡寫地提起,隨即又被漫不經心地忽略,沒有人知道她的境況。估計那個黑黑瘦瘦的丫頭也不會有多大出息,普通得毫無一絲亮點,如同空氣中飄浮的一滴水珠,它的存在或者蒸發,絲毫不影響空氣的濕潤度。在同學們的心裡,她只是一個可以被忽略不計的曾經存在而已。
這次是大學畢業二十多年後,張麗慧第一次參加同學聚會。三個月前,某天清晨打開微信,一個小紅點很突兀地亮著,提示有人加她微信。她的微信朋友只有十幾個人,主要用來和父母兄姊家人聯繫。她好奇地點開,原來是大學同學吳小凡發來添加好友的請求。吳小凡在大學時與張麗慧關係一般,鮮少來往,只是剛入學時,在一個宿舍住過半年。吳小凡能歌善舞、會彈鋼琴,一入學就加入校合唱團,參加各種演出,早出晚歸,十足的風雲人物,和她的交流少之又少。張麗慧愣愣地盯著手機屏幕,不知是該加還是視而不見。
一連兩天,每次打開手機,那個紅點一直亮著,搞得她很煩,除非特殊情況,甚至不再碰觸手機。到了第二天晚上,再次打開手機,看著吳小凡的名字一直杵在那裡,紅得怵目驚心,裸體一般,實在於心不忍。躊躇片刻後,手指一按,加了吳小凡。
吳小凡隨即與她語音聯繫,吳小凡說:「找你真難啊!就連你最好的朋友柳青青都沒有你的聯繫方式。我還是前天去北京開會,正好碰到了你姊姊,才知道你出國了,難怪一直打聽不到你的消息。同學們都在念叨你呢,咱們班長老派建了一個班級微信群,老派現在做生意發了大財。」吳小凡大概介紹了同學們的近況,張麗慧偶爾應答一下,表示她在聽。同窗幾年,吳小凡早已習慣了她的沉默寡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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