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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母南希(三)

圖/薛慧瑩
圖/薛慧瑩

雖然地下室是裝修過的,臥室、衛生間、電視間一應俱全,可她晚上一個人睡在地下室很是害怕。「他們樓上明明有空房間,我提出要搬到樓上去住,他們不肯,所以我就辭職了。」

除了「在美國人家裡的時候」,南希另外特別喜歡的一個話題是「我在國內的時候」。

「我在國內的時候,常去人民大會堂看戲,有幾次是跟周總理一起看戲。」

「我在國內的時候,去看病的醫院,都是給中央首長看病的醫院。」

從國內的人上人,到美國做保母,這落差確實太大。其實那個年代到美國來的,幾乎都經歷過這樣的心理落差。比如我們,在國內的時候是大學老師。那個年代戴著白校徽的大學生已被視作天之驕子,戴紅校徽的年輕教師更是讓人仰視,走在街上收穫一路尊敬的目光。我們初到美國也是重新開始,都曾經在中餐館端過盤子。

南希在我家的第一個星期,在她對於往事的吹噓緬懷之中,算是平順地過去了。孩子安好、家裡乾淨,我們對於她的工作也算滿意。

到了周五,她回家的那一天,她又驚到我了。

回家之前,她說要洗個澡,這使我略覺奇怪。更奇怪的是,她這個澡居然洗了一個小時。洗完澡後,她又畫了半小時妝。當她終於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一股濃烈的香水味撲鼻而來,一張臉畫得跟唱戲的一般。她眉毛本來就濃,畫得更粗、更黑,像是兩道黑色欲飛的蝶翅。一張大嘴塗得血紅,兩頰是兩朵大腮紅,我真是無法直視。她頂著一張唱大戲的臉,像女王一般走過來,遞給我一張字條說:「這是我需要的東西。」

字條上是一個長長的清單,列了許多烹飪需要的佐料。除此之外,有幾樣物件很有意思。周末,我和許明討論南希的清單。

她需要三雙防護手套,一雙用於清潔廚房、一雙用於清洗馬桶、一雙用於家裡其他地方。許明笑著說:「你以前總嫌棄老劉做事粗糙,這下來了個講究,還不是一般的講究。」

「嗯,那還是講究的好。」我想了想,打了個勾說:「她這個要求其實是合理的。」

她還要求她的房間裡要一張桌子、一個電視機。

「要求太多了,不理她。」我說著將這兩項劃掉了。

我們家是殖民式房子,四臥四衛,裝修過的地下室用作書房和健身房。臥室都在樓上,南希的房間有一張床、一個床頭櫃、一只五斗櫥和一張藤椅。其他保母都很滿意,偏偏南希要這要那。

可是南希並不是一個可以被輕易忽略的人。過了周末,南希回來了。她昂著頭,問我們要桌子。

「你要桌子幹什麼?我們臥室也沒有桌子。」我說。

「我要寫字。」南希理直氣壯地說。

「你可以在餐廳裡寫。」

餐廳裡一張櫻桃木長桌子,外加八張靠椅。平時吃飯我們用早餐桌,餐廳閒置著,無人使用。

「我需要私人空間。」南希毫不讓步。

許明過來打圓場:「地下室有張舊桌子,你看看是否可以?」

地下室的桌子,白桌面、黑色金屬桌角,上面放了打印機。許明把打印機移到紙箱子上,南希看了看說可以。

我們去看桌子的時候,南希指著地下室的舊彩電說:「這個也抬上去吧。」

許明吭哧吭哧地搬了桌子,又搬了電視機。

從此南希躲進臥室成一統。每天晚上,她在自己的房間裡一步不出。外面就是天翻地覆,她也房門緊閉。有一個夜晚小寶發高燒,我們心急火燎,一陣兵荒馬亂,她沒有絲毫表示。

3

夏天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許明的科研小組完成了一個重點項目,是一個里程碑式的成功。許明的老闆理查在家開派對慶祝,時間是周五晚上七點。許明是組裡骨幹,勤勤勉勉做了兩年,頗有成就感。這一個星期裡,許明絮絮叨叨說這件事,一再跟南希提及,這個周五四點半就要送她回家。南希聽了,輕輕一笑,未置可否。

周五的下午,我和許明四點不到都相繼回家了。許明一回家,就對南希說:「你快去準備一下,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南希上樓而去,當我聽見浴室裡的流水聲時,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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