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在另一個世界（二）

終於，一位梳著短髮的中年婦人和她打招呼：「嗨，艾薇，找到書了嗎？」

艾薇認出來，這不是自己公司的同事妮蔻嗎？

「怎麼你也在這兒？」

妮蔻好像沒有聽出艾薇的疑惑，她已經習慣了學生們各種奇怪的舉止，諒解他們日、夜苦讀，有時難免精神渙散，反倒親切地對艾薇說：

「前兩天你不是說論文初稿已成，在找一本相關的理論書嗎？我早上幫你查了，圖書館有，我帶你過去。」

艾薇滿頭霧水，自己是媒體公司主管，怎麼變成要寫論文的博士生？她自言自語：「最近業務繁忙，是否工作過量，有點錯亂了？」

妮蔻是這所城市大學的圖書主任，她把書交給艾薇，眼見自己任務完成，特別舒心，五點過半，準備下班。艾薇拿著書翻來轉去，似曾相識，但和她現在的工作毫無相干。她哭笑不得，沮喪地抬起頭。

此時，圖書館入門大約一米處，有個人正衝著她笑。艾薇仔細看，不就是那個建築師嗎？可是──著裝不同，臉上多了副黑色粗框眼鏡……顯得白淨、儒雅。

男子手放胸脯，自我介紹：「尚軒，之前在國際學生聚會上見過幾次。」

「啊！」艾薇有點驚慌失措，順勢說道：「你也來借書？」

尚軒笑了笑，「不是，剛剛在學校門口，被幾個學生拉住，勸說一起遊行示威。最近英國政策大失民心，要增加稅收，學生要我發表意見，要不是我藉口說圖書館有事，還不放我走呢！」

艾薇同情學生立場，不禁嘆息道：「政府裁減文教經費，學生的負擔會越來越大……」

她陷入沉思，專注而素靜，眼睛下方，臥蠶豐潤、膚色勻稱，尚軒不由自主多看幾眼。他停頓了會兒，問艾薇：

「晚餐吃了沒？要不到我那兒將就一下。」

艾薇本想再回閱覽室，弄清楚自己從何而來。被尚軒邀請，才意識到天色已晚，飢腸轆轆，忍不住問：「你住哪兒？近嗎？」

「十分鐘路程。」他笑著說：「我本來是沒什麼吃的，就是中午接待了幾個內地來的企業家，菜點多了，乾脆讓我打包回家。你要是不介意，就走吧，我也吃不完。」

言畢，看艾薇躊躇不前，遂鼓動著：「走吧！我們都是流浪的人！」

「你剛才說什麼？你也在流浪？從哪兒來的？」艾薇緊張地問。

將近四年沒回國，尚軒滿腹鄉愁，略帶傷感，邊走邊說：「一個人在異國他鄉讀書，離開父母，不是流浪，是什麼？」

艾薇還以為尚軒知道她的處境，看來不知就裡，只好跟在旁邊慢行。尚軒看艾薇獨來獨往，有點特別：「你一個女孩，獨自出國讀書，意志力超強。」

太陽落下，霧氣裹住整排梧桐樹，銀光閃爍。正處交通尖峰時刻，雙層巴士從艾薇面前駛過，車尾甩出個大半徑，發出猛烈的摩擦聲，幾乎讓人雙耳震聾。艾薇提高音調，大喊：「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男孩能，女孩不也可以嗎？」

眼前車水馬龍，喧囂不已，艾薇突然回顧自己被撞倒的景象，以及在圖書館醒來後，接連看到熟識的人，卻又像陌生人般，幻影的場景。她不由得喃喃自語：「同樣的人出現在兩個地方，難道我是穿越到另一個平行世界了？」

4

公寓在三樓，尚軒進屋後，披上圍裙，準備熱菜，怕油煙到處亂噴，往灶台下鋪了幾張舊報紙。他招呼艾薇：「請隨便先坐坐。」

艾薇按捺自己的慌亂，瀏覽了尚軒的書架，還有牆上掛的古典字畫，心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桌上擺滿佳餚：宮保蝦仁、芥蘭牛肉、揚州炒飯、叉燒肉、蜜汁火腿，最後盛出的廣式點心，竟然不是市面上見到的筒狀燒賣。

艾薇高興地嘗了一塊，說道：「這種花式燒賣起源於元大都，是賣茶鋪子『捎』帶賣的點心。製作方法有講究，皮擀成褶皺樣，中間鼓起，連帶麵粉，抖動起來宛如牡丹花開。之後，包上肉丁餡兒，模樣又似石榴花，好看極了，內蒙古迄今保留這樣古老的做法。」

尚軒說：「你還挺懂的。」

「以前跟著老師考察過不少地方，亦到過最偏遠的農村，那兒的村民真的一年只洗三次澡：出生、結婚、死亡。」艾薇恍惚中想到在這個文明的時代，那個村莊仍然遵循遠古習俗，似乎也是另個平行世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