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的煩惱（二）

他們一直坐到黃昏，艾比不願意和史蒂夫一起走，先離開了咖啡館。街上還是那麼悶熱，一道晚霞在軟塌塌的柏油馬路中間光芒四射，美麗極了。艾比看到馬路對面，一輛開往唐人街的公交車正好停下來。她跑過去，快到時那輛車「匡嗒」一聲關上門，離開了車站。她喘著粗氣站到車站的樹蔭下面，只得再等一輛。

美國公交車坐的人不多，但有時車上還是會遇到小偷。因此艾比想買輛車，可是考了三次駕照，都沒有考出來，只能暫時算了。

艾比下了公車，快到家時，她情不自禁地朝對面史蒂夫住的窗口張望。他們已經說好了用暗號，他打開一面窗，就表示他在家裡的意思。這時史蒂夫比艾比先回到家，艾比想，怎麼找來找去，又找到對面窗戶裡的男人呢？

也許是緣分吧！

艾比的心又怦怦跳著，二十四歲的她，確實想有男朋友了。小時候夢想自己的男朋友，是一個高鼻子、藍眼睛、白皮膚男人。如今這個高鼻子、藍眼睛、白皮膚男人，已經出現在她眼前，只待她去勾引住他了。

母親平時很節儉，但到了艾比休息天，就會買些好小菜。下午母親從Costco買回來一隻冷凍小母雞，化冰解凍洗乾淨後，加上生薑、黃酒，等開了鍋，撇掉湯沫子和浮油，再用文火慢慢燉著，放進去一些火腿片和土豆，廚房裡便瀰漫著火腿的清香和雞湯的鮮味了，這是母親通常燉雞的手藝。

艾比一跨上樓梯，就聞到一股香味。隔壁老李站在樓道正要下樓，看見她來了說：「你姆媽給你燉雞湯喝呢！」

艾比喊一聲「李伯伯」，就走進自己屋去了。她迫不及待要到窗口擺一盆玫瑰花，因為她告訴史蒂夫，窗台上擺著玫瑰花，就是她在屋子裡。

她一端出玫瑰花，史蒂夫便從對面窗口探出頭來，衝她喊一聲「Hello」。對面窗戶隔著天井，她生怕被別人聽見，朝他笑笑，不說話，只打啞語。趁母親不在，她偷偷與史蒂夫打上幾句啞語，心裡感到踏實多了。

母親端上菜來，她已經把玫瑰花放到書桌上了。母親對她說：「你先吃吧！我要去樓下掃垃圾，臭死了。」

政府的垃圾車一周才來一次，鄰居們倒垃圾，有時塑料袋破了，垃圾都掉在了垃圾箱外面，散發出陣陣惡臭。有些鄰居還從窗子裡扔出垃圾來，把天井當作垃圾箱。

母親用一把鐵鏟，將垃圾鏟在一起。她氣憤地衝站在她旁邊的隔壁老李說：「別當人沒看見，往窗外扔垃圾的，還講不講環境衛生？」

老李說：「扔的人是敗類、渣滓。」

母親說：「嗯，是敗類、渣滓。」

母親朝老李看看，心想：不就是你扔的嗎？你就是改不掉中國人的劣根性，還佯裝個啥哩！

暮色降臨時分，母親把垃圾堆成一座小山。但風一吹，臭味依舊一陣陣瀰漫開來。

她衝老李說：「怎麼處理這堆垃圾呢？」

老李道：「急什麼，過兩天垃圾車就來了。」

母親說：「這麼臭，一小時都難熬。」

老李正想回話，妻子張嵐打開窗，衝樓下喊他，他匆匆地上樓去了。

月光下，那堆垃圾突然冒出藍色的氣體，裊裊地飛到天空。母親覺得這藍色的氣體肯定是有毒的，但它們此刻在她眼前構成迷人的景色，讓她沉醉了。彷彿海市蜃樓，在她眼裡閃現出一棟漂亮的別墅；別墅邊上的柳樹在藍色的煙霧裡搖曳，痛苦地痙攣著。母親眼睛睜得大大的，驚訝得全身微微打顫，這是她將擁有一棟自己的別墅嗎？

說實在，母親非常羨慕有錢人家，鄉間有別墅、城裡有公寓，她這中文老師根本買不起獨棟的房子。不過沒錢有沒錢的活法，母親根本不願意搬出住了幾十年的愛華公寓樓。她還非常擔心這公寓樓被拆除，小巷子被消失的日子。她喜歡愛華公寓樓裡的人間煙火氣，喜歡與上海鄰居說上海話。她由衷地感到中國人聰明能幹，把美國首都最繁華的地方建成了唐人街，成為中國人的地盤。（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