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點燈（三）

他們沿著樓梯上了二樓，看到一個大廳聳立著許多聖人像。女孩開始說法語，當她聽到小箏說英語，立刻改變了語言。女孩的英語流暢自然，十分悅耳。

你在哪裡學英語？小箏問。

在學校，我們每周有十個小時英語課。女孩說。

小箏立刻決定讓柔莉上這個學校。她想，如果柔莉到這個學校上學，她決定不告訴學校，女兒是一個自閉症的孩子。這樣柔莉就自動摘了帽子。

但她不能肯定這樣做行不行，於是她去問吉瑪。

特殊教育是為特殊孩子設立的。吉瑪說，你知道，我們的工作是調解學校和孩子家長之間的問題。如果有矛盾發生，雙方不能達成一致，我們就可以出面解決。但前提是，你的小孩必須在我們的線上。你必須讓學校知道真相，如果你不告訴學校，當然這是你的選擇-──那麼我們就不可能與學校調解。以後發生任何事情，你都必須自己解決。

小箏沉默了很久。這可真是一個雙刃劍，無論你怎麼做，都會受傷。

小箏總是處在一個不知如何選擇的境地裡。生活總是讓她選擇，而她不知如何選擇。她好像處在一個怪圈裡，你越不想讓女兒受傷，她就越受傷。你越想正常活著，越是不能正常活著。一旦你戴上了這頂帽子，你就必須一生在一個特殊系統之下，怎麼也跑不出這個系統的監視。

小箏厭倦了選擇。

3

不要厭倦。尤利絲說，你有選擇，說明你的生活有餘地。選擇是最好的，這出於你的意志。你選擇、你決定，你不後悔。

但是小箏越來越感到困惑。她應該怎麼選擇？她的選擇會是對的嗎？

小箏問過郁歡。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會想到給郁歡打個電話。郁歡的好處在於，她只聽小箏的傾訴，並沒有給她出主意，讓小箏在傾訴中整理思緒。有時她會問郁歡她該怎麼做，但郁歡很少說出怎麼辦。

因為我不是你。郁歡說。

她說的很對。因為即使郁歡給她出過主意，最終她也沒有採納。其實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主意，這個主意是藏在她的心裡的。有時她需要說一遍，對著不管誰說一遍，給自己找一些理由，讓自己接受。小箏不是一個沒有主意的人，在沒有柔莉之前，她覺得自己甚至是一個強女人。但以前那種雷厲風行的作風，現在已經沒有了，她變得患得患失、優柔寡斷。

柔莉打垮了她。對柔莉的痛，是永遠的痛。

郁歡說：你為什麼不問柔莉的意見呢？

小箏說：柔莉怎麼會懂？柔莉她什麼也不懂。她說這個也好、那個也好，兩個都好。

小箏最終選擇去正常中學，她沒有告訴學校柔莉是自閉症。

這是冒險。李兵說，如果柔莉在班級有問題，我們就失去了幫助。

不會有問題。小箏回答，雖然這樣說時她很心虛。

但每當看見孩子們，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比較，怎麼比，她的柔莉都是好的。在她心中，她一直不肯承認，柔莉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一個自閉症孩子。

她要試一試，自己做出判斷。

但柔莉並不快樂。每天回來，她都穿過客廳，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她在房間裡畫畫，瘋狂的畫，畫日本動漫、畫千與千尋、畫那些小箏不認識的美少女。畫鋪滿地板和床上，但她拒絕學習數學。

你要好好學數學。小箏說。小箏給柔莉找好了專業。她想了很久，聽說郁歡的孩子學聽力康復師，她就打定了主意。柔莉不善於社交，必須有一技之長，不然她長大怎麼生活呢？

想到有一天，自己和李兵會離世，世界上只有柔莉一個人，小箏眼裡就湧出淚水。她拚命賺錢、嚴格要求柔莉，是有原因的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