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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潮(下)

貓小姐/圖
貓小姐/圖

「喔。」我有點尷尬,不知道應該直接轉身去補習,還是留下來等小白貓回來。但他卻顯得很愜意,快樂地看著我,坐到一旁的地上。

「我一直在上面看到你,」他說,「因為我身體不好,我常常待在家。」

「啊,是這樣。」我有點不知道怎麼回答這種對話,國中的我並不善言詞,更不會安慰人。但他顯得毫不在意,反而開心地撥弄起一旁的野草。我注意到他有著一頭柔軟富有光澤的頭髮,那一剎那,突然很想伸手摸摸他的頭髮,但又克制住自己。

「我要去補習了。」我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擠出一句。

「嗯。」他很輕柔地說,離開時我彷彿受到蠱惑地轉頭,看著他瘦弱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原地,蜷縮如貓,心裡突然有點難過。

必須再次重申,那年的夏天在我的回憶裡是特別熱的,讓人躁動、壓抑,卻又印象深刻。然而,當今天的我回過頭去查那年的氣溫,卻發現與平常並無兩樣。

學校裡種滿樹,夏天來臨時,蟬鳴就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而來,淹沒每間教室,久了便成白噪音,眾人都對蟬聲無感了。國中的教室沒有冷氣、只有很大的五葉電扇,對冷氣的記憶一直到高中才出現,國中只能忍耐著炎熱上學。

不確定是那股熱潮使人壓抑,又或是在班級裡的格格不入,我對國中的記憶其實有點模糊,沒什麼快樂的事發生,一切也沒因青春歲月變得特別。我想除了遇見小白貓繞繞,也許我國中是一個不太開心的小孩。

時至今日回想起來,那個漂亮的少年出現過幾次。他總是獨自一人、總是看到我顯得很高興,然而卻不是ㄇ字瀏海少女與玉米鬚少年相遇的那種高興,有更說不出的感情在裡面。

現在認真回想,我似乎沒有與他和小白貓一起相遇過,會是我的記憶作怪嗎?甚至後來詢問了當時的同學,他們也聲稱見過小白貓,並提出了幾個少年的形象,但似乎和我印象中的少年不是同一位,更不要說同時出現,又或者那只是某種曼德拉效應?我的大腦欺騙了我嗎?這些都不得而知了。

要畢業的時候,我苦苦央求父母,讓我帶走那隻流浪的小白貓。即使長成了成貓,牠依舊特別瘦弱,若放任不管,很容易被自然淘汰。

做為我考上了當地第一志願女子中學的獎勵,我爸媽答應讓我養牠,帶了很大的紙箱和各種貓食,陪我到當地「誘捕」小白貓。

然而整個過程非常容易,對我全心信任的小白貓即使看到了陌生的、我的家人,也並不慌張,反而顯得非常高興,似乎早已知道這個結局。牠乖巧地從屋頂下來,自願走進了我爸的紙箱裡。

我抱著箱子,把手伸進去,牠輕輕啃著我的手指,攀附著我的手探出頭。我爸媽緊張地驚呼說牠會跑走,但牠只是非常平靜地、充滿眷戀地用牠那雙幼態的眼睛看著我,發出溫柔的喵叫。

抱著牠,最後一次回頭望向圍牆邊,我突然有強烈預感,我再也不會見到那個美麗的少年了,又或者,那名少年真的存在嗎?難道他只是孤單的我的想像朋友?(國中生還會有想像朋友嗎?)這些在我的記憶裡,都跟著夏天的熱潮一起變模糊了。

直到現在,夏天時、蟬鳴時,我仍會想起那年夏天,即使我越來越常待在冷氣房,蟬也越來越少,對那個少年的記憶仍舊在那裡。那是那樣美麗、純淨的少年,如貓的少年。

瘦弱的繞繞到我家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約莫一個月前才離世。我非常難過,但也明白這對先天就虛弱的牠而言,已經是很長壽了。

我找了寵物殯葬業將繞繞火化,抱著牠的骨灰如那天牠自願進入的紙箱。拖著長期被冷氣豢養的身體,滿身是汗,忍著夏天的熱潮,一步一步走進有蟬鳴的山林,我知道牠會喜歡這裡的。

當那極致的熱潮和蟬鳴聲如潮水般將我淹沒時,我灑出了繞繞的骨灰。在恍惚間,我感覺我又一次見到了那年的少年,他輕輕向我點頭,幼態的眼裡充滿笑意,轉身向深林走去,解脫出自己虛弱的身體。

我站在原地看著骨灰飄散,少年走遠就如當年轉身離開去補習的我,內心是無比平靜。

就當我是被夏天的熱潮熱昏出現幻覺了吧,我想,愉快地閉上眼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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