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椰子樹(二)
那時候外公還沒有退休,還在上海的大學教書。每到周末,外婆就會和外公通視頻,然後把他抱到視頻前和外公打招呼。海瑞森就是從視頻裡認識外公的。外公花白的絡腮鬍子,戴一頂灰色的鴨舌帽說:「叫我外公呀!」海瑞森就是不叫,外公只得無奈地關掉了視頻。
外婆做完菜,洗了手來到客廳對海瑞森說:「你看,白色的門窗漂亮吧?」海瑞森點點頭,外婆又說:「我們再把屋裡的牆塗上塗料,這房子住住還是不錯的。」
這晚女兒安安晚上有課,不回家吃飯,祖孫倆一起吃飯時,海瑞森忽然問起了外公。這個只在視頻裡見過面的外公對海瑞森來說,印象是模糊不清的。
外公本來是外婆的依靠和寄託,可誰知道會發生意外呢?海瑞森六歲時外公退休了,他滿懷希望地終於等到了飛往美國聖荷西的那一天,卻在通往機場的途中出了車禍。司機和他在送往醫院的途中,一命嗚呼。外婆和女兒、女婿帶著海瑞森回國奔喪時,沒有帶海瑞森去殯儀館見外公。海瑞森太小,一家人都不願意把死亡的訊息傳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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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好不容易盼到暑假,本以為女兒、女婿可以帶著海瑞森出去旅遊,自己也可忙裡偷閒一些日子。然而,女兒、女婿都說暑假裡要去某某大學進修,還說不進則退,六年後評審通不過的就得走人。競爭如此激烈,外婆後悔當年讓女兒安安來美國讀博士了。倘若在國內讀博士,自己也不用提早退休,外公也不會遇上車禍去世,安安也許老早榮升副教授了。也許,還有太多的也許,外婆想著、想著,就掉下眼淚來。
外公去世後的頭幾年,外婆經常做噩夢,有時夢見即將發生的事、有時在夢中找到遺失的東西。那天早上,外婆睡意朦朧地對女兒安安說:「我知道我們家那把修剪樹枝的大剪刀在哪裡了。」
外婆領著女兒安安來到後院森林,在一堆雜草叢生的黃色野花中,手一指說:「就在這裡面。」安安扒開黃色野花,果然就找到了那把大剪刀。外婆自己也很驚訝,這明明是剛搬來時女婿姜磊遺失的物件,為什麼夢中會告訴她這把大剪刀在這裡,難道有第六感嗎?
後院工具間就在森林叢中,陰暗潮濕,外婆在這裡堆滿了平時不太用的東西。譬如:空紙箱、鐵盒子、兒童自行車、一捲捲的粗細鐵絲,還有七七八八的空瓶子、花盆、沒有燈泡的落地燈、油漆罐子和長短不一的鐵釘等。工具間的木地板被蟲子咬得全是洞眼。一扇小窗子,孩子們在玩扔石頭的遊戲時,砸出了一個洞。風從森林裡吹進來,呼啦啦的風聲有時淒厲得像鬼叫。
外婆很少進工具間,除非找東西。但海瑞森就不同了,在這個被他媽媽稱為垃圾房的地方,一待就是半天。他用鐵絲做一把彈弓,穿上扁平的橡皮筋,曾經打下來一隻麻雀,還打中過一隻野兔子。除此,他還對工具間那只鏽跡斑斑的鐵箱子感興趣。彷彿是海盜船上的箱子,裡面也許是金銀財寶。海瑞森想入非非,卻打不開箱蓋。
幾經周折,終於找了一把螺絲刀。他這裡敲敲、那裡敲敲,忽然就打開了鐵皮蓋子。原來鐵箱子裡既沒有金銀財寶,也沒有他喜歡的東西,只有一堆潮濕泛黃的英文版舊書。書中有不少插圖,還有用紅筆畫著線的段落。但他不知道這些書是誰的,為什麼遺棄在這裡。他用力蓋上了鐵皮蓋子,「砰」一聲金屬發出的刺耳聲音,讓他感到暈眩。
暑假裡父母不在家,海瑞森並沒有失落感。倒是為不用被父母逼著學這學那,進太多的暑期輔導班而暗自高興呢!此時,海瑞森從後院回到屋裡,廚房裡外婆又在做菜了。油鍋很旺,還冒出了火花,一條銀鯧魚放到油鍋裡,煙霧警報器發出「滋啦啦」的叫聲,外婆趕緊在鍋裡倒醬油加水,讓海瑞森打開屋裡所有門窗。
海瑞森打開父母臥室的窗子時,看到了窗台上擺著爸爸、媽媽和他合影的照片,還看到一本《紐約客》雜誌。海瑞森想起來,有一回媽媽照著《紐約客》裡面的故事,與他出演了故事裡的男女主人公。子夜時分,媽媽把他從床上拖下來,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出門去,穿過草地和一垛垛的乾草堆,朝著一座小山走去。媽媽的手就像螃蟹的爪子緊緊地抓著他,寬大的睡衣下襬被風拍打飛舞著。
來到山頂後,他們仰面朝天地躺在一塊草坪上,看天上的星星。媽媽告訴他那些星群中最亮的幾顆,就是人間最傑出的人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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