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兔(一)

遇見老師以後,我花了很多時間來理解老師做為老師的唯一解。
長話短說,就是我想成為像老師一樣的大人;實話實說,是我想成為那個對老師而言不一樣的學生,是今天下午,陽光照進教室的窗戶,我舉手回答老師的問題,老師稱讚我做得很好。
我好受不了,大家明明都已經過了可以被包容與期待的年紀,老師還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大家,認真把所有聰明跟白癡的問題都回答清楚,委婉地告訴比較笨的同學,怎麼問出更好的問題。我暫時還不敢把自己歸類在哪一邊,我覺得我跟大家想去的那一邊,好像不是同一邊。
她點擊下一則。
我一直覺得,「暈船」這個詞只著重了單向的有效性。大家提到「暈船」都會說,對方很爛啊,不想給承諾。暈船怎麼會只怪海?因為海很美麗,所以才想要靠近,所以才甘願不要靠岸。
大家彷彿共同受到一種鼓舞,忽略如何為自己的愛慾與快樂負責,只專注在受苦的部分。
我也是其中之一。
今天寄信跟老師說,我這周的作業交不出來,因為我想把作業寫得更好。我甚至寫不清楚這封信具體的訴求是什麼,我想了很久,都不覺得我要的是老師應該給我的。
但老師輕易地看出我想要被稱讚、被原諒,然後找到台階放棄。老師給了我最想得到的答案,不過分關心,替我決定止損,收下了目前的版本。
我很愧疚,也很滿足,因此我很難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下一則。
如果不仔細回想,我就會忘記我在老師面前成為這種學生,是出自老師的善意。
我一個禮拜花超過十個小時,準備老師的指定閱讀,然後花半個小時,隨便敷衍其他作業。我並不是內建了奮發向學的原廠設定,也沒有穿梭在各堂課之間游刃有餘的聰明,是因為老師先認可了我的能力,我就非常狼狽也要做到。
本質上,我和國小二年級想要考一百分的自己沒有差別,實際上,我常常把這些關係簡化為我喜歡老師。全力以赴為了一個人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下一則。
老師,好好,唉。
她停在這一頁。
「大概是這種感覺。」
朋友說:「這真的好像妳會打出來的網誌內容,原來所有的好老師都這麼好。」
「對吧。」她說,「而且這個人還在更新,最後一次是三天前。」
「好刺激喔,那我想要從第一篇開始看。」
「我其實也還沒看完,就看了第一篇,跟剛才那三篇。」
「這種東西要怎麼忍著,不在找到的當下就看完啊?」
朋友興奮地點擊畫面,讓文章按照時間先後順序排列。
「因為我想跟妳一起看。」
第一頁。
今天在要去買咖啡的路上遇到老師。
我想起我第一次在路上遇到老師的時候,本來想跟老師打招呼,但老師沒有認出我是誰,露出給路上所有與老師打招呼的同學的那種笑容。
今天老師說,也想要一杯。
老師當然是在開玩笑,說完老師就轉身走了,我們要去不同的方向。
但我的心臟差點爆掉,再不說出來,我應該會死掉。好想跟全世界說,喜歡老師的人生是有意義的、有回報的。
「哇、哇、哇,太好看了吧。」朋友抓住她的手,「我要聽妳再說一次,妳第一次跟老師講到話的場景。」
「我昨天看到的時候,也是這樣想。」
「雖然完全不一樣,但放在一起就更好看了。」
下課,同學陸續起身收拾,她抬頭看見講桌上留了一瓶瓶裝水。
老師忘記拿走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寫滿筆記的文本,匆匆將東西塞進背包,經過講台拿走那瓶水。小跑步下樓,她看見老師還沒有走遠。
她深吸一口氣,想要一鼓作氣上前,卻被一台腳踏車擋住去向。
她站在路的這一側看著老師。
老師繞過幾片落葉,停下來。陽光穿透樹葉的縫隙,老師抬手摸了摸肩膀,側頭看見襯衫上的一小片光亮,露出笑容。
細雨一連下了幾周。
幾台腳踏車從身邊經過,老師就站在那一塊小小的陽光裡。
片刻,老師摘下耳機,繼續前進。
小路蜿蜒,綠樹在兩側,路的盡頭是藍天。老師的背影在三者之間,非常好看。
她情不自禁保持落後幾步的距離,跟在老師身後。
她踩在每一片老師踩過的落葉之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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