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哀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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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的時候，我的第二盤菜剛剛出鍋。看了看表，我以為是藍清提前到了，小跑著過去開門。門開了，我的心一沉，門口站著的不是藍清，是麻老三。

麻老三大名叫麻錦頻，拗口又難寫。他是家中老三，上頭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姊姊。他和我同歲，村裡面的人都叫他麻老三。

我說：「你怎麼來了？」

麻老三碰掉我擋在門上的手，自顧自地走了進來，「我來看看你。」他脫掉鞋，四處看了看，「這麼長時間沒見了，怪想你的。」他在客廳的沙發坐下，「房子不錯，布置得挺溫馨的。看來你過得挺好。」

我關上門，咬緊後槽牙，在心裡暗暗盤算，該怎麼樣才能在藍清到來之前，把麻老三打發走。

今天是藍清的生日，本來我已經選好了餐廳，可她卻提出想吃我親手燒的菜。她與人合租，四個女孩共用廚房，所以只能來我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從我正式向她表達了好感到現在，也不過只有半個月而已。不知道藍清對我怎麼樣，反正我在她面前，還沒有完全放棄自己是愛乾淨的文藝男生的偽裝。

這次為了準備她來家裡，我特意找了一個鐘點工，把一室一廳的房子從裡到外都打掃了一遍，就連被套、床單，也全都換了新的。藍清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想到她說的驚喜，有可能是留下來過夜，我的心裡一陣激動。從早晨一睜眼開始，我全身的每個細胞都躍躍欲試地想要快點迎接這個浪漫之夜。

可現在，麻老三的不期而至，卻讓一切都泡了湯。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盡量壓制住口氣裡的埋怨，「怎麼也不打個電話。」

「我打了，可你沒接。」

我嘆了口氣。他沒說謊，這幾天收到了幾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我以為是詐騙電話，就統統沒接。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我問。

「我問我嬸了。」他給了我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

他嘴裡的「嬸」是我媽。我年初剛在這座城裡買下了這套一室一廳的老破小，裝修了一下就搬了過來。這本不算什麼，可在我媽眼裡，卻成了了不起的成就，我幾乎可以想像出她在村口的陽光下，眉飛色舞跟眾人炫耀的樣子。我不怪她，因為我，她和我爸曾經在村裡過了幾年低頭走路的日子。現在終於能揚眉吐氣，我的心裡也暢快些。

正是因為這樣，我很珍惜現在的生活。一年前，我離開了之前的單位，開了一家自己的仲介公司，現在一切都終於進入正軌。我還遇見了前來尋找房源的藍清，我的生活似乎從來都沒有這麼好過。

「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這麼隆重？」麻老三終於注意到了餐桌上的花和高腳杯。

「沒什麼，待會要來個朋友。」我不想提起藍清，更不想讓藍清見到他。

「那很好啊，多個朋友多條路。我初來乍到，也想多認識幾個朋友。」他站起來，走到廚房的洗手台那去洗手。他挽起袖子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小臂上那個圖樣別致的紋身。我曾經也有一個同樣的紋身，可後來我去了美容醫院，用激光把它除掉了。

麻老三笑嘻嘻地問：「喲，準備了這麼多菜，要不要我幫你掌勺啊。你知道咱們仨裡面，就我的手藝最好。」

聽到他這麼說，我打了個哆嗦。「咱們仨」，說的是我、他，還有祝永吉。我們仨是村裡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那個紋身是我們三個一起去紋的。

祝永吉一年前被槍斃了。

我知道麻老三一定來者不善，卻像是被他這句話一下子拿捏住了軟肋，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愣神之間，門鈴又響了。我衝過去開門，門口站著穿著連衣裙，滿眼笑意的藍清。

接下來的事自然不用多說，原本是浪漫繾綣的生日會，變成了同鄉敘舊會。唯一讓我吃驚的是，藍清竟沒有我想像中的那樣憤怒和失望，或者說，她如同一個天才演員一般掩飾得很好。麻老三嘻皮笑臉地跟她說起一些我的童年糗事，她竟也聽得樂在其中，還時不時笑著追問。

趁著她去洗手間的空檔，麻老三湊過來小聲地跟我說：「你小子運氣不錯，這姑娘挺好。」看我沒反應，又加了一句：「我知道我今天壞了你的好事，算我欠你的，但我真的有事，必須得跟你面談。」

吃完飯，麻老三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提了好幾次，第二天一早讓我陪他去個旅遊景點。藍清像是聽出來了他話裡的意思，看了幾次手機以後，就說要走了。我說要打車送她回家，她說：「別亂花錢了，你送我到地鐵站吧，我住的小區就在地鐵站旁邊。」

去地鐵站要走十五分鐘，一路上我都在跟她道歉，說沒想到老家的朋友會突然出現，又說我會找機會補償給她。她只是低頭淺笑，身上的香水在夜風裡若隱若現。離開前她給了我一個擁抱：「小志，不管怎麼樣，都要謝謝你替我過生日。你的手藝不錯，讓我想起了我爸爸給我煮過的飯。」

藍清也是個來自外地的小城女孩，媽媽早逝，全靠當司機的爸爸把自己拉扯大。四年前，藍清的爸爸失蹤了，他開的車被找到，可人卻下落不明。但根據現場的情況來看，估計是凶多吉少。我們的關係一確定，她就跟我說了她爸爸的事，她噙淚傾訴的樣子，有種楚楚可憐的美。

我說：「我肯定不能和你爸爸相提並論。不管他身在何方，他一定都希望你快樂。」

她點點頭，淡然地笑了笑，又朝我揮了揮手，說：「再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