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詛咒的妖精(一)

林婉是一個妖精。
林婉是一個美麗的妖精。
林婉是一個被詛咒的美麗妖精。
林婉兩隻眼睛長長的、彎彎的,裡面始終有一汪秋水在流動。所有和她對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汪秋水裡的心波蕩漾,不由得心為之動。
林婉的「妖精」稱號是老趙無意中起的,雖然不是好意,但卻非常貼切。老趙叫趙守志,他是基礎部老師,身材瘦削,喜歡穿長袍,一臉悲憤愁苦之相。他酷愛喝茶,在辦公室買了把太師椅,平日裡就端坐其上,凝神聚氣燒水,似乎想把前半生的愁苦都融化在這沸水之中。老趙喜歡很迅速地把電磁爐火苗調得忽高忽低,他解釋說這是道家的正宗心法,只有以文武之火煆燒,才能把水至柔、循禮、不爭的精華之處提煉出來。
水燒好後,老趙微瞇雙眼,口中默念《道德經》,平心靜氣後長長哀嘆一聲,然後開始泡茶。泡茶最關鍵的就是心境,只有藉助經書超然物外,做到泰山崩於面前而不變色,才能泡好這小小的一杯茶水。
老趙喜歡喝苦茶,深深地吸一口茶水,像是品酒般「嘖」的一聲,再直直灌進肚子裡。苦澀的茶水讓老趙整張皺巴巴的臉都縮在一起,像個乾涸脫水的核桃,沒有半點世外高人的神色。據說老趙年輕的時候也曾帥氣過,因為氣盛得罪了領導,二十年來過得諸事不如意。妻子也失去信心遠渡重洋,只留下一個九歲的兒子和他相依為命。
二十年的坎坷生活,把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活活逼成了氣量狹小的老憤青。老趙誰都看不慣,逮誰罵誰。只有說到茶的時候,老趙才收起嘲諷怒罵,一臉的莊嚴肅穆之色。
那日老趙燒開了水,神聖地捧起茶壺,無意間將刻有「惠逸公」落款的壺底展示給我們。在一片讚揚聲中,老趙氣定神閒,悠悠然把開水澆下。這時林婉從門外經過,一身青花瓷旗袍,咯咯嬌笑如鶯啼婉轉,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串扣人心弦的腳步聲。
老趙聽著高跟鞋的節奏韻律,半張著口,想像著林婉風擺楊柳般搖曳多姿的身材,一下子把滾沸的開水澆在手上。「哎呀」一聲慘叫,老趙在辦公室裡直直地蹦起來,半隻胳膊頓時是又紅又腫。
這是老趙第一次看到林婉。他抱著燙傷的胳膊連連默念《道德經》,訕訕地對周圍取笑他的人說,林婉這種女人,就是狐狸精變的。往好裡說,這是尤物;往壞裡說,這是禍水。男人不能沾,沾上就要走霉運。
從此,「妖精」的稱號不脛而走,伴隨了林婉在這座城市全部的生涯。林婉在無意之間,擁有了一個幾乎是一語成讖的綽號。
林婉和我同一年入職。那年夏天的氣溫創下城市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太陽懸掛在半空,熱浪一浪接著一浪,像是在傾倒著無窮無盡的岩漿。柏油馬路全被曬化,地上隨時隨地都能著起火來。
酷暑難耐,林婉卻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樓下,守著她那如山般的行李,望眼欲穿地盯著遠方。烈日當空,林婉衣衫很快全部濕透,呼吸越來越急促。可是直到太陽西斜,盼望中的人還是沒有出現。
酷熱加上失望,林婉蹲在地上,開始小聲啜泣起來。晶瑩的淚水劃過大理石般的臉龐,不由得讓人心生憐憫。林婉就站在我的窗外。我吹著空調看著她哭,心中很不忍,就主動走出去幫忙。
林婉對我很警惕,這似乎是所有漂亮女人的通病,總認為男人幫忙是對她們有什麼不良企圖。我打開錢包,拿出裡面所有的錢,露出女朋友的照片給她看。林婉這才換去懷疑的眼神,一臉感激地看著我。
女人的東西不好搬,到處都是堆砌得好像藝術品一樣的瓶瓶罐罐,這個不能碰、那個不能動。這一搬就搬到了滿空繁星,我累得腿腳痠麻,不住後悔自己同情心氾濫。本以為這一堆行李已經是女人的極限,沒想到在接下來的一周時間內,每天都有這樣的一堆包裹寄過來,林婉只好繼續到宿舍裡來找我幫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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