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盛的紅玫瑰(二)

大偉雖然貪杯,如果喝起來不能那麼隨心所欲,也不致幾次三番地喝得酩酊大醉。
然而,大偉次日總能夠準時去曼哈頓上班,使玫瑰無法再多置一詞。玫瑰時間較充裕,可以慢吞吞到夜店。馬修先她而到,一開門就進來幾個好奇的白人藍領,陸續又進來一些東方人。玫瑰到櫃檯後面略招呼一下客人,看沒什麼插得上手的,還是交給露露和廚子,和兩個打雜工的南美人去應付,自己到後面的儲藏間兼辦公室。見馬修沉靜地坐在那裡,玫瑰過去搭訕:「大偉平常也這樣無所事事嗎?」
「他每天都很忙,除了簿記、稅務,還有進貨,每天還有很多無法預料的事情。」馬修微微一笑,「如果我們的眼光沒有錯,這裡很快也會忙碌起來的。希望如此。」
「你在看什麼書?」玫瑰瞄一眼他打開的電腦問。
「我在寫一本書,已經寫了三年,還寫不到三分之一。最近又一直卡住,寫不出來。」馬修略汗顏地說。
玫瑰卻饒有興致地問:「你在寫什麼?」
「寫我曾祖父母的故事。他們二戰期間由俄國來到紐約。」
玫瑰一聽,感到索然無味,卻脫口問:「我聽大偉說過,你們有個同學因為愛恨糾纏,殺死了他的女友,兩人還是同班同學。後來判刑被關入監獄,從來沒有人去看他,只有你每個月固定為他帶去書報,已經十多年了吧?為什麼不寫他的故事?他還在監獄裡嗎?」
「還在監獄裡,他正在爭取保釋。」馬修說,「我還真沒有想過寫他。怎麼可以寫朋友的不幸。」
玫瑰瞅他一眼,「你真沒有想像力。」
馬修「喔」一聲,「也許妳說對了,就算寫我的曾祖父母,也要多運用想像力。妳好像給我開了一扇窗。」
玫瑰看他真是呆氣,有一種男人除了會讀書,平日裡不會開車、在家裡連一根釘子也不會釘、見到老鼠比女人跑得還快。馬修一定是這種人,但是他喝酒很有節制,從未喝醉過。如果馬修這個人有什麼令人遺憾之處,就是缺乏想像力了。
玫瑰胡想著,一邊說:「有一次我和大偉在瓜地馬拉旅遊,租了車往山上開。半山上遇見一場大雨,車子開不上去,我們跑進一個藏在樹林裡面很老舊的教堂,到它後面的涼亭裡避雨。風雨交加,整片山林和涼亭都搖撼起來,但只有幾分鐘,夏日的暴雨一下停了。雨停了,但是,雨水沖洗出一條一條細細的水溝,一直往山下流去。你看這樣的現場,裝不裝得下你們那個同學的愛恨情仇?可以把激情、謀殺、慾望和死亡統統塞進那樣的場景裡。」
馬修靜靜地聽完,說:「真像一回事!」
玫瑰回他以微笑。玫瑰內心其實悶悶不樂,因為今天大偉咖啡沒有喝就出門,他們也沒有交談。整個早上從起床到梳妝到出門,他們一個字也沒有交談。
「我們還是去外面吧。」玫瑰說著,逕自出辦公室。
店裡多出好幾個中英文參雜著說的大男生,顯然不是這裡土生土長、不識中文的ABC。他們邊喝汽水,邊等廚子做漢堡和中式的夾肉餅。玫瑰坐到角落給大偉打電話,大偉問了幾句生意上的事情,匆匆掛了。大偉一個人兼管曼哈頓跟布魯克林的業務,很少有空跟玫瑰多說一句話。大偉宏偉的計畫是努力賺錢,爭取在五十歲退休。退休以後做什麼呢?玫瑰不禁要問。「就每天過幸福的生活。」大偉為她畫一個大餅。
玫瑰有一次去新澤西的紐瓦克博物館,在美國開國史的部門,看到一大幅畫作,那是幾個初抵美國領土的白人,優越富裕有餘的模樣,面對狀頗謙卑的一夥印地安男女老少,其中有人微弱地伸出乞討的手。下面的解說中有一行字,寫著:「食物是給擁有的人,不是給需要的人。」玫瑰看得怵目驚心,再想想大偉開口閉口說的「都是錢在做工」,確實,都是錢在做工。玫瑰不能不同意大偉,先賺足了錢,可以挺直腰板、大聲說話的時候,再談其他。
店裡進來一個五十好幾的男人,走向露露詢問什麼後,回頭朝玫瑰走來,「打擾妳了,我的女兒王安娜跟我說她在這裡上班,不知道可真有這回事?她高中沒有畢業,我很擔心。」
「我們這裡沒有王安娜,你找錯地方了。」玫瑰回說道。
「我不會找錯的。有兩個可能,第一是安娜跟我撒謊。第二是過兩天她真的會來這裡找工作。如果安娜來找工作,麻煩妳一定要通知我。她已經兩天沒有回家,現在不知躲在哪裡。」說著掏出名片給玫瑰。玫瑰看他英文名字叫派克,是房地產掮客。
玫瑰聽完他的話,明白他所說非虛言,點頭應:「好的。我叫玫瑰,請多指教。」
「妳很和氣,人家會衝著妳來光顧生意。我來吃個夾肉餅。」派克王好像要印證他的話,朝櫃檯走去。玫瑰扭頭見昨天那個警察進來,她有意冷淡地招呼:「你好,警察先生。」
「叫我強尼。妳什麼時候有空?我帶妳去個地方。」強尼還沉浸在昨天晚上的情緒中,這讓玫瑰不知所措。
「抱歉,我沒空。」玫瑰小聲地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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