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下的流浪漢

日前有天晚上，運氣有點特別，九點鐘到了康普頓（Compton）取貨公司，在門口路燈下，比平時多了一個看書的流浪漢。在不大的倉庫門口，一輛卡車拖著五十三尺的櫃子停在院子裡，打著閃燈，一動不動，難道是車子壞了嗎？我走近細看，果然是車子壞了。

這輛車擋住了所有的貨櫃，我要取的櫃子也在其中，感覺自己真倒楣。當時大腦一片空白，難道要在這裡過夜？看門的韓國大爺也很無奈，指揮我勉強把拉來的空櫃子找地方放下。

我走到拋錨車跟前打聽情況，司機竟然是個日本人，我問他：「是不是沒電了，引擎打不著火？我幫你帶一下電瓶？」他尷尬地說：「我的車就是電車。」我低頭一看，果然是電動卡車，那完了，這修車需要新技術，老司機也修不了。他不好意思地對著我笑，禮貌性嘗試啟動卡車，仍然無效，我問他：「叫拖車了嗎？要多久才能有人來幫你？」他說：「我向公司報告了，他們說要兩個小時。」我先平復一下心情，繼續等吧！

我把車停在保安室後面，引擎停止了轟鳴，周圍變得很安靜。環顧四周，方圓兩百尺內，只有四個人，一個是無奈的中國人、一個是旁觀的韓國人、一個是倒楣的日本人，還有一個是在路燈下看書的流浪漢，他是局外人。

當我靜下心來，我再次注意到那個流浪漢，昏暗的路燈下，他坐在行李箱上，捧著很厚的一本書，佝僂著身子在閱讀。我心想，這傢伙眼力不錯吧！這麼昏暗還能看見書本上的字？我在車裡躺了半小時，聽到外頭有嗶嗶嗶的聲音，那是拖車來了，正在倒車。

我坐起來看著他們，大概四十分鐘，拋錨車的車頭準備拖走了，那個日本司機臨走前，指了指他的貨櫃，對我使勁地點點頭，並做出鞠躬狀。我開過去一看，他讓拖車把櫃子倒了半個車位，正好把我要提的櫃子讓出來一、二十尺的位置。他真是夠仁義，有成人之美，行事風格令人感動。

我提上櫃子，拿了貨單出門，流浪漢還在看書，很厚的一大本書。我停下來搖下車窗，問他：「朋友，要不要水？給你來瓶水啊？」他沒聽清楚，把書捂在胸前走了過來，反問我：「你是需要幫助嗎？」我說：「不，我想問你，需不需要來瓶水？」他搖搖頭，我繼續問：「吃的呢？要泡麵、薯片嗎？」他依然搖頭，並對我笑了笑，他指了行李箱說：「我有，謝謝你。」好吧！我揮揮手祝他晚安，算是道別。

卡車轉彎，我從後視鏡看到的依然是他，昏暗的路燈下，坐在行李箱上捧著書，佝僂著身子在閱讀。這時我腦海裡想起一副對聯：「君子固窮不墜青雲志，才子落魄仍懷滄海心」，流浪漢這麼有個性，剛才還想幫我，我想他的這種作風，是不是在尋找「流浪市井，逍遙人間」的境界，這真是有點意思。

在去河濱縣（Riverside）的半路上，剛才的畫面揮之不去，我捫心自問：「這是在羨慕他嗎？」但理智告訴我：「絕對沒有，這都是幻覺。」天知道，我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