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的心安
「叮咚!」門鈴響了,我正在洗白菜,趕緊去開門。一個七、八歲的金黃頭髮女孩,展示一張圖片,不遠處站著她的媽媽,「English,No」我笑著表示不懂英語。時不時有上門推銷的,孩子不在家,我都是這樣打發他們。這是周日,只有我和老伴在家準備包餃子。
小女孩依舊展示著圖片,我對著她媽媽用中文說:「我不會說英語。」只要我說出中文,換成別人就會轉身離開,但這個媽媽卻走到我身邊,認真地指著圖片上的餅乾圖案,又指著標記的六美元。我知道是在推銷餅乾,曾在超市門口見過,孩子們都是為某項活動募捐。「English,No」這次我說謊了,還像一個紳士在微笑。
女孩一直期望地看著我,她媽媽彎腰輕撫她的肩膀說了些什麼,女孩朝我揮揮手:「Thanks,Bye Bye」然後就轉身離開了,她勉強微笑,掩飾不了內心的失望。
老伴在屋裡和麵,我到院子裡剁白菜。以前來推銷的,都是孩子去開門,有時買,有時不買,很正常。我怎麼就說謊了呢?我們退休後,來美國與孩子一起生活,平時都是孩子花錢購物,我們沒有消費的機會。所以我給自己尋找出幾條說謊的理由。可是那女孩失望的眼神,總能把我的理由給推翻,假如女孩是我的外孫女呢?
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驅使我趕緊回到臥室,在床頭櫃翻找出六美元,攥在手裡,又走到院子,打開院門去追趕那對母女。
我家是社區第一戶,她們開著車肯定一家挨一家推銷,不會走遠。我看似緊急的腳步,其實是一種興奮的輕快,她們如果見到我追來買餅乾,將會感到多麼驚喜。大街上空空蕩蕩,不要緊,有幾條拐彎的岔路,她們包准在那裡。一拐彎,遇到遛狗的白人老夫妻,他們停下腳步,滿眼疑惑地看著我,我微笑回應,繼續急匆匆向前,還是沒看到人;當走到最後一條岔路,也沒有看到任何人影。這個社區有兩個入口,假如她們從另一個入口進來,那我們家就是最後一戶,她們肯定走了。
回到院裡,我繼續剁菜。那女孩不知道我說謊,但她母親肯定知道,再路過我家門口時,一定會記得這裡住著一個會說謊的中國老人。想到這裡,我又推開院門,我們社區對面還有一個社區,她們會不會在那裡?
不遠處的教堂鐘聲響了,我這個無神論者突然在心裡念叨:「上帝啊!就讓我追到她們吧!」這個社區有兩條彎曲的大街,我一下子快走,一下子小跑,遇到澆花的上海老教授,他一臉不解地問我:「你這是忙什麼?」來不及回答,笑一下,急匆匆往前趕路,還是沒看到人。我真後悔,那句「English,No」我怎麼說得那麼堅決乾脆?
沉悶地回到我家院裡,老伴正在剁白菜,她問我:「去哪了?」我把事情說了一遍。她說:「以後只要咱倆在家,遇到小孩推銷餅乾,就說OK買一包,給小孩六美元。」老伴說著,並上下看了我一眼,她笑道:「你就是穿這樣,滿大街去找人嗎?沒人看見嗎?整個兒比裸奔強點兒。」
我穿的是從中國帶來美國的緊身灰白色秋衣、秋褲,也就是內衣,平時就當睡衣穿。那時只想著追上她們,誰會想到要去換衣服。這一番追趕,是為糾正我的謊言,即便沒追上,日後如果想起她們的時候,有後悔,更有坦然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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