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街友的一元之力
搬離舊金山,我定居在東灣(East Bay)已有十五年,當地的四季比舊金山市溫暖而少濕氣,因此成了街友們落腳移居的理想城市,情況在冬季尤為明顯。
在開車返家慣常途經的一條主街道,最近出現了一名有大狗陪伴的流浪漢,他站在車輛等紅綠燈轉彎的安全島上,舉著一塊從紙箱裁下的厚紙板標語牌,用黑色簽字筆寫著「我有九十九件麻煩,而一塊錢可以幫我解決其中一件。」
約莫二十秒的紅燈,總會有人在等待期間搖下車窗,遞出一張鈔票或拿出零錢。男子和狗兒都好手好腳,標語固然很吸睛,但我讀著文字,心裡卻萬分感慨。
幾世紀以來,美國的無家者稱謂,隨著時空歷經過各種變換,有稱為流浪漢、無家可歸者、遊民、帳棚露宿者、街友等等,「乞丐」一詞早已沒人使用。然而,過去十年所遇見過的無家者們,給我的印象卻真的比較合乎「乞丐」的定義,只在街頭舉牌乞討卻毫無作為。
我曾經歷過一段絕非所有遊民都是純討錢的時代,一九九○年中期,我在舊金山城中心經營廣告公司,在天天上下班的路上,與固定的「遊民班底」擦身而過或打照面,他們之中不乏有不卑不亢的人,拿出所能展現的本事,來換取一日三餐。
有些遊民,混跡於有牌照的街頭藝人之間,在人流繁忙的人行道上表演,彈吉他開唱、把醬油空桶當鼓敲打,或拿著一對鼓槌敲打公園的欄杆,幾乎是「無本生意」的自娛娛人。
定時定點躲避警察驅趕,而執法者有時又往往仁慈地放水,這也暴露了他們是遊民的事實。
最常見到一名年輕男子,他捧著一盒五色粉筆,在固定幾條街的水泥地上畫粉彩,畫工對於學過美術的人而言,也許稍嫌拙劣,然而,每天踏過他為大家用心繪畫的「地毯」上下班,圖案不時更新,心情總會有一瞬間感到光亮與美麗。
還有一名像是吉普賽人的婦女,經常縮在狹窄的公寓入口騎樓內,衝著路人喊問:「要不要看手相或抽塔羅牌?」藉以換取零錢或食物。有一次我搭電車,有位貴婦跟我攀談,不知怎的她聊起了這名街頭算命女,貴婦說曾經給她看過一次手相,覺得神準,此後定期進城上街去尋她解惑。說得我都好奇了,之後刻意認真尋找,反而不見蹤影,希望她已靠著天賦異稟,脫離了在街頭生活。
街友們無奇不有,有編繩環的、有拿竹葉編螞蚱的、有拿報紙傳單摺紙鶴的、也有拿廢棄鐵絲衣架折成人臉側影雕塑來賣錢的,各路人馬形形色色。此外,還有人在街上賣報紙,據說所得全歸自己。那是一份專為遊民辦的印刷品,出版商變相接濟遊民,讓他們有自尊地掙錢,改變「純討錢」的形象。
在這些無家者之間,也許就有瞧不起什麼都不做、只縮在街角「賣可憐」的同路人。
在通貨膨脹還沒有現今嚴重的年代,看到底層階級為了生存而掙扎忙碌,並變成街上一道特色風景,我曾經非常鄉愿地去接濟他們,只要不是那種啥事不做,就等著施捨的懶惰流浪漢,每次不多給,就二毛五分,讓他們能在便利商店買到一份熱狗或一杯咖啡。每回我在工作上接到一個案子,就把一塊錢分成四等分來發。
既不熱中名牌服飾、也不愛去餐館吃飯的我,後來對如是「揮霍」仔細算帳,光是上下班對遊民們的「撒幣」,平均每個月能給出十五到二十塊錢不等,開公司六年下來,我竟花掉超過一千美元去接濟街友們。
一美元到了今天或許真的不算什麼,但也絕不能不把它當一回事。俗諺道「救急不救窮」,不能否認,這可怕的累積,轉嫁遊民們身上所姑息豢養出的不勞而獲,竟也可能成了他們逃不出流浪街頭、苟且偷生的惡性循環。
人們的價值觀幾經資本社會和景氣的折磨,很難再保有樸質的思維,連助人都要講究分寸效率,並考慮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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