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脆餅

早年首次赴紐約旅行，得眾朋友在唐人街茶樓招待，其中有安先生與他的妻女。

安先生女兒大概五、六歲，她不怕生，拿起食物袋中的脆餅逐個分發給我們。脆餅由兩根餅條糾結成了兩個圈，就似交叉的阿拉伯數字「8」字。女孩說：「這是我最愛的8字脆餅。」安先生說：「8字脆餅，確實是我女兒最愛的小食。」安先生說，一晚下班回家，順路買回8字脆餅。安琪嘗到這種脆餅，從此忘不了兒時那個晚上。

自從兒子出生，安先生與太太商量，由紐約舉家搬遷西雅圖。安先生告訴我，說他忙裡偷閒，帶女兒來大型購物中心，問安琪想要什麼？她說，這兒有一家與紐約差不多的、也有做8字脆餅的小店。位於長廊的小店十多平方米，布置簡潔雅致，有三個工作人員：非裔師傅製餅，白人女孩收費，另一個非裔女孩賣餅。細鹽均勻撒放脆餅外層，外黃內脆，鹹鹹的、香噴噴，也有點淡淡辣味。

時間一晃，轉眼多年，安先生的公司打出名堂。安琪大學畢業，西人會計事務所聘請她工作。

一天午間，我去安先生住家拜訪，邊飲茶邊聊起「大樹下可乘涼」的話題，恰好安琪回家，安先生直截了當說：「爸爸有個小提議，妳快給公司寫辭職信。」安琪剛與我打招呼，聽父親如此說話，她茫茫然說：「我很喜歡我的工作，不可以辭職。」安先生不容拒絕說：「爸爸希望妳盡快將公司擔子挑起來。」 安琪搖搖頭說：「公司是爸爸媽媽的，我不可以不勞而獲；另外，我不是小孩子，有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權利。」

目睹安家父女倆爭執，我真不知如何打圓場。安琪抹著淚水離家，安先生看著女兒駕車遠去，長吁短嘆說：「剛才還說大樹下可乘涼，安琪根本沒有一點心思。」

幾天後，在唐人街華僑華人公園，幾個華僑華人難得於此閒聊。期間安先生不隱瞞，說及與女兒的衝突，眾人熱議紛紛。江老先生說： 「古語有話『大樹下可乘涼』，現在已是『大樹下不乘涼』，一個『可』字與『不』字，一字之差，意義迥然不同。」在一旁的榮先生說：「現在的年輕人並不是不敢擔當，而是不想依賴長輩栽下的『大樹』遮蔭乘涼，他們有思想、有理想、有夢想，對於兒孫輩的決定，我們大人必須理解和支持。」

與安先生同車歸途，他倚住副駕駛座感嘆地說：「看來我確實自私，忽視了女兒的感受。」他掏手機按下免提鍵與女兒講電話，安琪正好在朋友家學做8字脆餅。又聞父女倆進行一番對話，安琪說，爸爸媽媽全是為了她與弟弟的未來，能否讓她多考慮幾天，或許會接受爸爸的建議。

安先生寬慰女兒，說從今以後不再強求她，她喜歡的事儘管去做好。說到這兒，他刻意地說：「安琪妳說的，長大了開一家8字脆餅小店，讓爸爸媽媽吃過癮，沒忘記吧？」安琪很認真地說：「爸爸，女兒忘不了當年的承諾。」

由於受到疫情影響，這幾年未曾聽過安琪開店的事。上個星期，住在唐人街的朋友與我語音電話時說：「一家專營8字脆餅的小店開業了，生意不錯呢。」我想都不用想地說：「8字脆餅小店，就是安先生女兒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