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的湯姆，默默無聞

湯姆初來診所時，等了五十多分鐘才進診室，他露出一點怨氣，對妻開玩笑說：「時間就是金錢，好不容易約到，屁股都等麻了。」妻陪著笑臉解釋：「前面的病人疑難雜症多，我花了大量時間檢查、交流、答疑。如果你的問題嚴重，我也會花更多時間在你身上。」

美國看病是預約制，預約制度很公平，你可以通過預約員隨便預約你中意的醫生，但無法插隊，如果幾個月內位置都約滿了，那只能約後面的，醫生無權也無法把張三李四強行推遲幾個月，而把有錢有勢的人插隊在前。

妻的預約單上已經排到四、五個月後；問診時，診所規定每二十分鐘看一位，若碰上複雜病人，後面的患者便無法按預約時間就診。

我曾有一次看病，準時到達後等了一個多小時，護士不斷到候診室向我解釋道歉，儘管我有些著急，但仍耐心地回應：「慢慢來，我不急。」因為我知道，此時醫生壓力大，既不能把問診室裡的病人隨便打發，又不能讓候診室裡的病人等得發瘋，他們通常能做的就是犧牲中飯時間，盡量趕回進度。

湯姆接著說：「診所裡有一棟樓是我捐的，怎麼沒人照顧我一下？」妻嚇了一跳，迅速打量湯姆，穿著、氣質，說話都樸素，不像胡言亂語。她沒空細問捐樓的事，抓緊時間把他病看了。

一日，在二十分鐘的中飯時間，妻特意去湯姆聲稱有他名字的樓張望了一眼，除了看到某某中心，未見湯姆大名，她心生疑惑。

半年後湯姆來複診，這回他運氣好，準時入問診室，準時離開。忙碌的妻心想他怎麼沒提捐樓的事？也好，不耽誤後面病人的時間。

一年後湯姆再來，仍然約了妻。複診前幾天，科主任與妻下班後一起走向停車場，妻想起湯姆捐樓之事，便向主任求證，主任大吃一驚，說：「妳不知道湯姆？是個大人物，那樓的確是他捐的，只是名字寫得很小，又在角落，很容易被忽視。」妻聽完也大吃一驚，從來沒人向她提起湯姆的義舉，湯姆和常人一樣，自己上網，從醫生名單中選中她，預約員沒人註明這是捐樓的大人物，顯然湯姆沒有敲鑼打鼓告訴眾人。

此後妻便有了壓力，她最怕給熟人、朋友問診或做小手術，萬一沒弄好，日後難交代。曾有一次要來個公司的CEO，被囑咐須小心對待，讓她神經兮兮了好幾天；聽說湯姆是大人物，就更緊張了，十分後悔向主任多嘴。

湯姆再來時還是那樣，依舊牛仔褲，看不出大人物的派頭，他紅光滿面，藍眸發亮，病情沒有加重。妻檢查完畢鬆了口氣，談笑間和他速聊捐樓的事。

湯姆一輩子住在西雅圖附近的臨海小城，年輕時從一輛卡車搞運輸起家，慢慢發展成運輸公司。發達後，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做公益，其中一筆巨款捐給診所蓋樓。七十四歲仍不退休的他告訴妻：「再幹二十年，目標是在上天堂前掙幾百萬，為診所蓋個透析中心。」

疫情這幾年，湯姆沒來，妻也忘了。可我有時會想起他：這樣的人，像在樓邊刻的他不顯眼的名字，是永存的。他不需要醫院上上下下知道他的進出，可是，遠遠近近的透析病人需要他，風風雨雨的小城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