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小松樹

我住在西雅圖的獨立屋，房前地勢較高的右側有條小路通向後院，小路左側是車庫前的水泥地面停車位，小路與地面之間是用角石砌成的一米高的邊牆。

這樣狹窄的小路根本不適合種樹，可是當年我們住下時，就有一棵十米高的小松樹長在小路邊緣。那時小樹地面上的樹幹就像一個籃球那麼粗，一旦長大的話，根基不穩，邊牆必定會被膨脹的樹幹擠裂，邊牆的石頭會凸出來，牆下停的車不小心就會被刮傷，所以不能讓它再長大。

我靠上梯子，拿著手鋸，爬上去把樹尖砍掉了，只留下七、八米長的樹幹，以為它再也長不高了。

可是我低估了小樹的生命力，還是很快長大，從被砍掉的樹頂端散開幾個次幹，繼續垂直升高，不過它們再怎麼瘋長，也無法達到主幹應有的高度，到了大約十二米時就停止。這樹是不怕再高了，但是原來向上斜著的枝椏卻躺平橫著伸長，有的幾乎是和樹幹切成直角橫行。

西雅圖的夏天少酷熱，但是大熱天也有十幾天。我二樓的房間朝西，小松樹的幾根長著茂密樹葉的橫行枝椏，正好擋住西向的陽光，減弱夏季的炎熱。

北風吹，雪花飄。不知過了多少年，這棵樹的樹幹也長得像Home Depot賣的五加侖圓塑料桶一樣粗大，樹頭的根部挺著凸出來，和地面接觸的樹幹直徑有一米粗。樹頭向邊牆邊緣延伸，地下不斷膨脹的樹根，漸漸把砌在邊牆上的角石擠出了一尺多，本來平面的牆長成了一個大肚皮。

有一年颳特大的風，窗外的這棵樹瘋狂地搖晃，連我的房子也感覺到震動。第二天早上，我發現樹幹又把石牆擠出一大截，不砍掉的話，再來一場大風可能就倒下，這樹非砍掉不可。

我打電話問一家華人建築公司老闆，次日他來看樹，要價三百美元，包砍包拿掉樹枝，樹幹切成小段要我們自己處理，我答應他了。

那天午後，老闆帶來了幾個墨西哥工人，工人掛著電動鋸登梯爬上樹，從上到下把所有的樹枝都砍掉，兩小時後就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老闆以為大功告成了，就開車走了，準備下午完工再回來拿錢。

不料老闆走後，這幾位墨西哥工人的電動鋸壞了，怎麼擺弄都拉不響，太陽下山了，他們只好回家了，原本幹半天的活，明天還要繼續。第二天早上十點左右，老闆又帶他們三人來，這次他親自督工，直到全部做完。

現在這棵松樹的樹頭還在，因為樹頭和地下的樹根慢慢腐爛，再也不會繼續把石頭擠出，本想請工人把石頭牆修好，但是要挖出樹頭樹根，很燒錢。老婆說不要花那個錢，以後等樹頭樹根全爛掉了，就很容易把石頭塞進去。六十多年的老房子了，要花錢的話值得嗎？兒子回家時就說，拆掉重新蓋算了，還是讓這堵破牆和這個盤大的老樹頭留著吧。二十幾年前，這棵樹朝氣蓬勃地成長，是我親手砍斷它的鋒芒，但它卻和這個大地不離不棄，即使現在只剩下漸漸腐朽的基本盤，卻仍然接著地氣，吸取大地的養分，要堅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可能二十年後它還在這裡，而二十年後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