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熟了

社區一棟屋子前有四棵老樹，分列庭前兩側，每逢春天便繁花似錦。那時還不辨桃花、櫻花，遠遠看著，只見蒼勁的枝幹襯著一片粉紅，著實叫人迷戀；我曾詢問屋主，哪裡可以買到同樣的樹種？他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後來我知道那是桃花，但樹卻被砍了。

這麼愛觀賞桃花，庭園裡怎麼可能少了桃樹？斜坡角落的白桃，從姊姊那兒移植來，樹齡甚短，偶爾開個幾朵花、結個幾顆果，便自顧自和松鼠、飛鳥嬉戲，念它年幼，只好耐心等待。

還有一棵是買來的蟠桃。花了錢身分自然不同，特地選了坡地上最好的位置；因為是接枝，隔年便表現亮眼，扁扁鵝黃的外皮透著胭脂紅，簡直就像仙桃。大概是水土不服吧！後來只長葉不結果，終於在最近壽終正寢。

車道旁種著一棵毛桃，是無心插柳的結果。十幾年前的中文班夏令營，一個孩子送來幾顆剛摘下的桃子，清脆爽口微甜，思量著好品種丟了可惜，便把果核育成樹苗種到土裡；時日一久才發現長歪了，就像一個積習難改的孩子，我用棍子固定、綁繩拉扯，都沒能導回挺直的姿態。頭幾年結的果子幼小、酸澀，難不成就像「南橘北枳」一般變了樣？

後來請砍樹公司鋸棕櫚樹的時候，順便除掉桃樹，毛桃的一生應該就此結束，沒料到第二年春天竟竄出嫩芽，展現強烈的求生意志，看著小小的綠葉，心想：這棵毛桃要的只是一塊立足的土地，我只是澆澆水罷了，何必太殘忍。                            

長著，長著，桃樹還是歪斜，但枝繁葉茂，生命力無比旺盛，而我已過了吹毛求疵、力求無瑕的年紀，竟然能容忍它的不完美。

彷彿要報答我的再造之恩，這棵劫後餘生的桃樹，總不忘贈我以粉嫩瑰麗的春天，朵朵桃紅，把車道妝點得燦亮奪目。

天地生養萬物，大多有其可取之處。趁著蔬果之便，汰去不良，泡上鹽水洗滌，每一顆畫上幾刀，再摻入話梅粉醃漬，好此味者視如珍品，免不了雀躍歡喜。這一棵死裡逃生的桃樹，多麼努力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端午前後，桃果青綠轉淡，愛吃脆的，隨手採摘，一口咬下，「咔吱」一聲，多麼悅耳；愛吃軟的，便由它掛上幾天，綿細的茸毛密密麻麻，洗淨之後撕開果皮，一嘴汁液。

我這毛桃個頭小，論品相、甜度擺上攤位絕對得不到青睞，卻是免除冷藏、運送的途徑，果味點滴未曾流失，只留給懂得品原汁原味的人。

每天晨走，隨手拽下幾顆，邊走邊吃，這是我的小確幸；毛桃樹上，鳥聲啁啾伸嘴啄食、松鼠蹦跳大快朵頤，牠們也懂得嚐鮮。纍纍的果實摘不勝摘，共享世界裡何其暢快，這得感謝毛桃樹的默默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