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海水」硬皮抄(上)

每逢周末都到西雅圖唐人街，在華人開的小書店買回中文書報。一天進店，見到老闆周先生在擺放書籍與文化用品，一本硬皮抄封面設計以「一滴海水」為圖案，格外惹眼。何謂「硬皮抄」？即是筆記本（日記本）的封面紙，分為硬的或軟的（紙張的厚度決定），硬的是硬皮抄，軟的是軟皮抄。

周先生指指硬皮抄說：「這種硬皮抄質量相當好，平時我用它摘抄有意思的文字。」我輕撫硬皮抄的封面，念想地說：「我的第一本硬皮抄，封面與『一滴海水』圖案差不多。」

兒時那些年，幾個由大城市來的大哥哥、大姐姐住進我們鄉村子，按村中大人講法，他們叫知識青年，很陽光。有個叫小桃姐的，二十歲左右，來自廣州，每天與村人早出晚歸下田勞動，一對頗有重量的糞肥挑在她孱弱的肩膊，卻從不見得她叫苦喊累。小桃姐平易近人，將村中小夥伴視作小弟弟、小妹妹，各人喜歡小桃姐，親近小桃姐，將她看作親姐姐。

村中小夥伴跟在小桃姐後面，不嫌糞肥骯髒，想著伸手托起糞筐幫她減輕重量。小桃姐說：「糞肥髒，你們別弄髒了雙手。」小夥伴異口同聲說：「小桃姐，讓我們幫幫你。」小桃姐舉起衣袖盡可能抹抹額角的汗水說：「看看，其他大哥哥、大姐姐不用人幫助，單單小桃姐需要人幫助，人家會說閒話小桃姐偷懶。」她一說，幾個小夥伴乖乖地說：「小桃姐，我們聽您的話。」

小桃姐看看天空，一前一後有兩隻小鳥飛過去，漸漸變成了小黑點。小桃抬眼追逐遠去的小鳥說：「你們快些長大，不過將來不一定挑糞肥下田，而是下苦功學習知識，做個更加有用的人才。」

幾個小夥伴瞪大眼看著小桃姐說：「怎麼樣才算更加有用的人才？」小桃姐醒過神似的，有些慌亂地趕緊解釋說：「對不起，小桃姐下田幹活累糊塗了吧，所以說錯話！」她臉色紅紅的，又說，「其實小桃姐想說的是，做農民，也要做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新農民，……簡單說吧，學會和掌握更多知識，為社會做出更大貢獻，是不是？」小夥伴拍掌叫好。

一年暑假到來了，村中小夥伴見小桃姐與大人坐在鄉村祠堂石級休憩，圍攏她身邊鬧著吵著，要她講大城市的趣聞軼事。旁邊的村人湊熱鬧說：「暑假時間算來不短吧，小桃姐與知青大哥哥、大姐姐做老師吧，就收小孩子做學生。」小桃姐沒有推托，樂樂地說：「好呵，我小時有 過願望做老師。」

沒想到小桃姐真將村人順口說的建議放在心內，當晚即與幾個大哥哥、大姐姐來我家，我爸爸是生產隊長，小桃姐說要聽取我爸爸意見。

我爸爸在鍋中端出一堆剛剛煲好的熱番薯，關心地說：「不急，你們今日挑肥料下地辛苦呢，先填飽肚子再說你們的事。」小桃姐顧不上拿番薯，認認真真地說：「我們想利用暑假的晚上時間，在祠堂教村中孩子學一些東西。」那些年，各種因素，學生回校都是勞動時間多，上課時間少。小桃姐考慮周到，想用祠堂作課室給村中孩子們上課。

我爸爸年輕時讀過私塾，待小桃姐話語落下，他不假思索地說：「記得韓愈在『師說』中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給村中孩子上上課多好，本人必須無條件支持。」

鄉村祠堂上下兩層，每層一百多平方米。大人說過，祠堂的橫梁、木柱乃至於牆上四壁，都曾雕刻相當多的精美圖案，但在我明白事理之時，卻不見村子祠堂有上面所言的任何蹤跡。我不甘心，抱著尋根問柢的渴望，想找出蘊藏在祠堂的某些奧秘。然而，就算我再怎樣努力尋索，看遍了祠堂角角落落，甚至挖空心思找到給蟲子叮咬而成的小洞穴，始終沒機會獲得半點秘密。有一晚我趁著爸爸教我背誦唐詩宋詞，說：「祠堂幾近空無一物，小桃姐選擇用來給我們上課真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