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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海軼事之續

拙作「濱海軼事」見報後,有讀者說喜歡讀輕鬆幽默的軼事,現再提供三則。文革期間,中共決定於一九六九年召開第九屆全國黨代表大會。當時大批老幹部被打倒,不能參會,於是選拔黨代表便成為緊迫任務。江蘇省給濱海縣一個九大代表名額,但有三個「對號入座」的條件:一是造反派,二是革委會負責人。符合這兩條者比比皆是,難就難在第三條:必須是剝削階級家庭出身。

那年頭黑五類出身者,不被批鬥就是幸事,敢造反並當上革委會頭頭,能有幾人?找這樣的人比百裡挑一還難,然而再難也得找,縣革委會立即在所轄二十幾個公社、幾百個大隊和上百企事業單位中按圖索驥。功夫不負有心人,居然找到縣印刷廠一名革委會副主任,三項皆符。

縣領導大喜過望,立即上報省裡,隨後召來該副主任告知喜訊。不料此人非但沒有受寵若驚,反而如實報告,說自己連黨員都不是,如何能當黨代表?縣領導大失所望卻又生疑惑:出身不好且不是黨員,是怎麼當上副主任的?調查下來,原來該廠只有三十幾號人,多半是老頭老太,年輕人沒幾個,此人實在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縣領導眼看事情辦砸,不但寶貴名額丟掉,還得挨批評。

正在為難之際,有人給縣領導出了個高招:該副主任三項條件皆符,就差不是黨員,何不立馬發展入黨?反正上級也沒規定新黨員不能當代表。於是該副主任在幾天內完成入黨程序,隨即被送去北京,就這樣濱海產生了一名黨齡為零的九大代表。

我等大學畢業生被發配到濱海、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某日被召到縣裡政治學習,負責人是縣革會政工組陳幹事。學習班開始,陳幹事為了表示重視,親自朗讀毛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不料他竟把「貪官汙吏」讀成「貧官汙史」,四個字讀錯一雙。一名家庭出身過硬的老兄斗膽說「讀錯了」,陳幹事竟瞪眼道:「哪裡讀錯了?明明就是貧官汙史嘛!」我們不明白此人是什麼路子,那年頭除非吃了熊心豹膽,沒人敢拿毛的著作開玩笑的。

會後我們才知道陳幹事真不是開玩笑,他只有小學文化,在糧站當賣油夥計,文革中造反進了縣革會。我等看到自己的命運竟被白字先生掌控,不勝唏噓,但也只能認命。

談到白字先生,比陳幹事大得多的官也不遑多讓。八年前有位阮姓高官,貴為雲南省長,居然不知雲南的別稱是「滇」,也不知「滇」字的讀音,於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竟三番兩次把「滇越鐵路」讀成「鎮越鐵路」;這與陳幹事的「貧官汙史」異曲同工。

經過貧下中農兩年多「再教育」,我們這批大學畢業生終於被分配,走上工作崗位。一位仁兄是俄語專業畢業的,被分配到某中學任教。當時中蘇兩國在珍寶島打一仗,俄語不再吃香,中學俄語課改教英語。這位仁兄沒學過英語,就到縣裡找陳幹事,要求重新分配,他做夢沒想到,陳幹事劈頭蓋臉一句話就把他駁倒:「俄語也好、英語也好,不都是外語嗎?你是外語系畢業的,怎麼就不能教了?」

該仁兄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溜溜回去,現販現賣,第一天向別的英語老師學,第二天就教學生。好在那年頭的英語課本,充斥著「Long live Chairman Mao」之類,倒也不難教。這位仁兄就這麼搗起漿糊來,至於他英語發音準不準,是否誤人子弟,則無人過問。行文至此,想起一名中學同學,獲保送到軍隊外語學院;他不必參加高考就能上大學,讓我們羨慕不已。他學的也是俄語,畢業時中蘇交惡,被分配到新疆靠近蘇聯邊境之處,專門監聽蘇聯電台。他倒是專業對口,不過那份工作實在索然無味。

他就這麼監聽三十年,直到蘇聯解體不需監聽了,才被打發回鄉。可是中學早就不教俄語了,這位同學除了監聽一無所長,只能混日子等退休。「風水輪流轉」,如今中俄關係又無上限了,或許俄語再次吃香,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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