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領頭
外孫女囡囡問我:「阿婆,您有白襯衫嗎?」我拿出一件是綢緞的,一件是的確涼(滌綸)的,兩件白襯衫,讓她隨意挑選。她選中了的確涼的那件,對我說:「阿婆,我要把這件襯衫剪去兩隻袖子,再把襯衫的下半身也剪掉,只剩半截帶領頭的衣服。」
我非常詫異地問她:「這麼好的衣服,為什麼要剪成那個樣子?」她回答說:「我們班級要舉行一個演唱會,表演的服裝有統一要求。我們的節目,有六個同學上台表演,每個同學都要穿上紅色圓領衫、藍褲子,配上白色假領頭。這三種顏色搭配在一起,鮮豔亮麗、正氣凜然,代表美國星條旗上的紅、白、藍三種顏色。」
聽完囡囡振振有詞的說法,一方面覺得有道理,但另外又不忍心把我喜歡的襯衫剪壞。我說:「這件襯衫,還很新呢!怎麼可以剪掉它,只剩個領頭,這我不願意。」一件半新的襯衫要隨意把它剪掉,多可惜呀!我打心裡不捨得,沒有答應囡囡的要求,但是我又怕她不高興,所以時時觀察她的動向。
兩天以後,我看到囡囡的寫字台上放了一個潔白、全新的半截帶領頭的「殘缺衣服」。原來囡囡花了自己的零用錢,去商店買回一件全新的白襯衫,然後自己動手剪成了一個假領頭(見圖,作者提供)。囡囡穿戴好以後,在鏡子面前反覆擺攏著,這樣看看、那樣瞧瞧,感到很得意洋洋,滿臉笑容。她不但沒有生我的氣,還高興地問我:「好看嗎?阿婆。」我感到不可思議,心想這裡的孩子沒吃過苦,大手大腳地亂搞一通,只是上台表演,亮相幾分鐘的時間,就糟遢了一件完好的新襯衫。
看到了囡囡這番操作,我還真的有點動情。記得上世紀六、七○年代,那時的衣服都得憑布票,每人每年只有一丈多布票,買了上身的衣服,就沒有下身的褲子,床單、枕套、毛巾之類的,能將就的,統統克服一下吧!
不知道是哪位上海人開了腦洞,創造發明了假領頭。故名思義,這假領頭只需要少量的布即可做成,它不用袖子,也沒有整件衣服,只需要一個領子,可以節省很多布料。領子下面大約有一、兩寸的衣襟,左右兩邊的衣襟上,縫兩條繩子,放在雙肩上,調整好尺度,把繩子在腋下打個結,再把假領頭固定好位子,扭好領頭上的兩顆扣子,整理一下,在領子的外面套上圓領的汗衫或者棉毛衫,挺刮的領子翻在外面。對著鏡子,乍一看,還挺精神、氣派的呢!不知情的人誤以為這個穿假領頭的人,真有派頭,很有風度;而穿戴假領頭的人們沾沾自喜,也覺得自己很不錯、很神氣。
那時,我們沒有洗衣機,大小衣服都得人工用手來搓洗,假領頭體積小,洗起來很方便,同時可以節省用水。肥皂也是憑票供應的,這樣肥皂也很耐用,總之什麼東西都要考慮節約。假領頭是受到人們歡迎和青睞的裝飾衣。
那時,我們正處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缺衣少食,有個假領子套在脖子上就非常滿足了,它不但節省了布料,還幫助大家裝飾了漂亮的門面,長了臭面子。備有三、四個假領子的,不管誰,都會感到無限幸福和快樂,因為兩三天就可以更換一次不同色彩的「襯衣」。領頭不斷地更換,讓自己和別人都有一種新鮮感,心情特別美好!走起路來挺胸昂首,神氣活現,那種臭美的感覺至今還留在我的記憶中。
一下子,假領頭火了一座城,馬路上的男女老少頭頸下面都穿戴著「擦刮辣新」(上海話,表示又新又挺的意思)的假領頭。上海南京路上就連最高檔的「開開」襯衫店,櫥窗裡也擺滿了各種面料、不同顏色、大小規格的假領頭。接著,每個人都配戴假領頭的風潮,席捲了全國。
一九七二年二月,美國總統尼克森訪華。我記得在尼克森總統將要來中國的前一個月,上海的環衛工人把馬路打理得乾乾淨淨,商店的櫥櫃、窗子擦得可以照亮人,不留一絲痕跡、一粒灰塵。然而,櫥窗裡的假領頭全部暫時「撤退」,一個也見不到了,它們集體「下崗」,都到倉庫裡去「休息」。全新、完整的、端莊耀眼的真實襯衫閃亮登場,正式「上崗」。
八、九○年代中國改革開放,經濟逐漸發展、提升,市場上的物質豐富了,老百姓的生活得到了改善,廢除了買東西的各種票證,衣服隨身買,食品隨意挑。假領頭煙消雲散,再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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