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玩伴
我的少年時代,碰上文化大革命,沒有多少時間在校讀書,玩就是王道。幾十年過去,至今還記得那些土玩物與場景,更記得我的一個少年玩伴--大頭成。
「大頭成」並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綽號,準確的說是暱稱。在廣州,凡姓名中要有一個「成」字的,幾乎都會被冠之一個「大頭成」的綽號。這類綽號的流行,雖在文化人看來有點不雅,在我卻認為,這是南方都市人與人之間一種帶善意的幽默戲謔稱謂用語,是身為社會市井階層人們,舒減彼此生活壓力的口頭文化現象。
那時其實沒有什麼玩具,不像現在的孩子,有什麼樂高、滑板、各種文體設施等等。對了,還有手機電腦上的遊戲,那些都是絕對能迷住孩子們的玩意。我們當時沒有,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玩得津津有味。
我們可以玩的項目有打波子、滾鐵環、拍公仔紙等等,也偶爾到學校的水泥乒乓球台玩打打乒乓球,這是我最喜歡也最擅長的運動。這些項目都要有玩伴,大頭成就是我的玩伴。
我與他常玩的項目中,各有自己的長短處。玩波子,常常我的眼界比他好,打的比他準,勝多負少,打乒乓球我也比他強,可能因為我是學校乙組校隊,平時在校訓練多,反應快。但拍公仔紙,就經常他贏多,滾鐵環也是他滾的比我好,可能他比我大一點,體力比我好吧。
大頭成少年時脾性極好,熱情開朗,說話濤濤不絕毫無保留,屬於澄清見底一類,不但小時候玩耍時興高采烈,無話不說,後來他升初一了也始終熱情無保留。
一九六五年,即文化大革命前一年,他小學畢業升初中,被分配到郊區的一間中學,寄宿住校,每周只回來一次。每次回來,他都必然先經過我的家,敲我家的土窗(用瀝清紙加竹片紮成,用一支竹杆撐起的簡易窗),然後非常興奮地說一通中學發生的新鮮事趣事,然後再回他的家。
文革期間,我們與全國的學生一樣都無所事事。當時我的父親在一家社區集體所有制的鑄造廠,是造模型的一名七級技工,他不希望我們整天流落街頭,甚至參與武鬥,而要將我們培養成同他一樣有一門技術的人,他常說:「有一門技術防身,在任何社會中都不容易餓死。」他與廠負責人商議,將我們安排到廠裡學點手藝,於是我與大頭成一同當起了一名臨時無薪學徒。
當時廠負責人年紀並不大,大概四十出頭,他的一個侄女也只有十多歲,年紀與我們相仿。我記得她的名字中有一個秋字,也是因學校停課在車間當無薪學徒。女孩子長得秀氣,出落大方,比我大三兩歲左右,與大頭成年齡相差小一點。我發覺大頭成每當在已經開始發育的該女孩面前,表現得有點羞澀但更顯興奮,話也會瞬間多起來。
我與大頭成經常騎單車上班,他個頭比我大負責騎,我則坐在單車後尾架。有幾次碰到那位走在人行路上班的女孩,大頭成好像突然吃了興奮劑,渾身是勁,騎姿大變。屁股不像平時坐在坐墊上,而是站立起來踩風火輪似地,人上下起伏,口中還唱著歌。我知道,他是想引起穿著花衣服的秋姑娘對他注意。
在我看來,這一切都很正常,大頭成就是這樣一位敢於表現的陽光男孩。
後來我們都高中畢業分配工作,巧的是都分配到城市東郊的黃埔港口區,我到了船舶修造工廠,他則到了涉外輪船供應公司。有幾次外輪停泊在珠江口錨地,我上船維修,他供貨上船。船上管事接待他午飯,他把我也捎上,讓我也享用一下在岸上較難吃到的船上特供食品及飲料。我們之間的交往一直不斷。
記得在剛剛參加工作時的一九七一年,發生了九一三林彪事件。此消息我是從他那裡得知的,雖然不久我們單位也傳達了,但此事當時是逐級傳達的,誰違反就要受到懲處。因為他們單位先於我們工廠傳達此消息,這麼重大的事件這麼嚴格的紀律,他都敢對我說,可見我們之間的信任程度。
不久他陷入單戀了,是與他同單位的一位稍胖的女孩。他對女孩非常上心,屢屢指給我看是哪一位,一說起女孩便面若桃花。確實,那位女孩談不上多麼標緻,但笑起來很甜,性格溫和。
大頭成經常創造機會接近女孩。可惜的是,那位女孩與他不在同一個部門,一直與他只是一般的交道,對他並不上心,甚至有時有意遠離他。
在那個年代,不論男女孩,在男女戀愛婚姻問題上都比較隱晦的,如果不是下決心終生在一起,不會輕易升溫彼此的關係。可能這位溫和女孩的芳心已另有所屬,大頭成最後並無所獲。
從此,他的精神面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不再陽光不再多話,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再後來,與一個他從不提及的女孩火速結婚,大頭成從此不再像以前一樣了。
婚後我們彼此忙於工作,忙於家庭,忙於養育下一代。中年的我們只是偶爾得到對方的消息,傳聞得知他在工作中也不太順利,調了幾次崗位,可能也經歷了一些單位政治上的坎坷。這我相信,憑他的率直沒有心計,很難不在單位政治中受挫。最後無聲無息地退休。
我內心是很珍重少年時代小無猜的單純友誼的。退休以後,我們見了一次面,恢復了一般性聯繫。但由於彼此中年以後的人生路不同,彼此的認知差距較大,已沒有共同的話題,因此較少直接見面來往。好在有社交媒體,彼此可以有彼此的信息。
通過社交媒體我知道,他現在很滿足,我見他每天登越秀山,每天發許多他認為有意義的雞湯類貼文到朋友圈,每天給我發祝福語,還自唱老歌錄好發我,歌喉自然不敢恭維,但其快樂滿足躍然歌中。從中我知道,他現在已不再思考社會思考人生,他的人生理念是,活著就是養生,就是過好每一天,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的單純。
我們彼此已經沒有深入的交流,沒有了共同的思考共同的話題,所以基本沒有再見面了。我知道不可能也不再指望與他建立更深入的關係了,不過我還會很關注他,因為我們一起度過了歡樂的少年,他曾經是我天真無邪無話不說的少年玩伴。我會衷心地祝福他,在單純的幸福中繼續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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