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揭開琴蓋的時候(上)
當我揭開琴蓋的時候,思緒萬千,心潮起伏。
記得在上世紀五○年代初,父親失業了,幸好唐姨父接納了我們,共度難關。家住蘇州遠郊的古鎮木瀆,聽慣了靈岩山上古剎的晨鐘暮鼓,而我正值少年懵懵懂懂,不知何去何從。家母常說「有兒貧不久」,要我振作起來,家父也千方百計地為我尋找出路。
有天,他得知蘇南行政公署,將要舉辦一場統一招生考試,他幫我報了名。應試那天,為了節省路費,父親借了輛自行車,載著我從木瀆開始,穿過蘇州,冒著危險沿鐵路線趕到滸墅關,及時送我進入考場。
錄取名單將公布在新華日報上,在等待的日子裡,家人們都提心吊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
發榜那天,人人都搶看報。我從頭第一個名字看起,看到最後,沒有找到。別人也幫著我找,但結果都失望地搖搖頭。我囁嚅地對媽媽說:「今年沒考上,明年再考吧。」
可唐姨父仍在一個一個地搜尋著。突然,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轉過臉來氣勢洶洶地對著我吼了起來:「你還想躲,看你往哪裡跑,我一定會抓住你的!」大家都嚇了一跳,只見聰明的表姊,沿著他的手指,發現了我的大名赫然在列,大家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
我分配在省立的師範學校,有人民助學金,吃飯不要錢。姊姊激動地跑到樓上的房間裡,跪在樓板上,向蒼天叩頭說:「謝天謝地,弟弟總算出頭啦!」
開學第一天,走進學校的大門。我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就像劉姥姥走進了大觀園,東張西望,看到的樣樣都很新鮮,感到都很好奇。特別是從琴房裡傳來的琴聲「叮叮咚咚」,竟然是那麼悅耳動聽。我忍不住推門進去,只見有個櫃子,揭開蓋子後,就如張開了大口,露出了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想不到它竟把我的靈魂全都吞了進去。
在此,我不得不提起一位和我同時進校的沈夢熊同學,素昧平生。他比我大兩、三歲,個兒也比我高,看上去很精練能幹。他從我的神色裡看出,我對鋼琴有著特殊的愛好,就鼓勵我說:「你能的。」這三個字給於我無窮的動力。他還給我借來了一本豐子愷先生寫的書「音樂入門」,就這樣,他把我硬生生地推到門裡去了,從此我就再也沒有出來。我一直記得他的話「你能的」。
這所師範學校號稱新蘇師範,由蘇州師範和教會辦的景海女子幼稚師範學校合併。當時蘇州人講:東吳出人才,景海多佳人,景海高年級的女生,都是大家閨秀,但一點也不矜持高傲,反而很平易近人,對人親切。
有天,我看見幾位景海的師姐們在琴房裡,邊彈琴邊議論,也想進去聽聽。有一位就彈了首曲子讓我欣賞,這曲子輕鬆活潑,非常動人。她們講,這是莫札特的曲子,我講莫先生的曲子真的太美了,她們都噗哧一聲,抿嘴而笑。她們向我解說,他是奧地利人,我更詫異地問奧地利在我國什麼地方,這時,她們都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但沒有一點看不起我這個從鄉下來的男孩的樣子。
在師姐們的指導下,學到了不少樂理和彈奏的基本功。我一聽到經典動人的樂曲,它就抓住了我的心,會在心中扎下根來,我就會去找譜子,找到了就抄,抄到了就練。同學們暗地裡都說我是「鋼琴迷」、「音癡」,我一點也不在意。
機會來了,這時教育部提出要「因材施教」,學校透過校務會,決定將我安排到從美國學成歸來的鋼琴老師徐愛美的門下。徐老師五十多歲,中等身材,滿臉慈祥,她琴藝超群,那纖細卻很靈巧的手指,能在有黑白鍵的鍵盤上奏出許多動人心魄的樂曲。
最美妙的音樂,她都能信手拈來:在高音區奏出快速的旋律,宛如小鳥們的啁啾聲;在低音部能奏出如母親般殷切的叮嚀。我在她精心的指導下,有了長足的進步,學會了情深意長的「少女的祈禱」、莫札特的「土耳其進行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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