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噴噴的小學課堂
我五歲開始放牛,到九歲了還只是放牛,父親好像忘記了還要送我去上學。有一天早晨放牛回到家,望著姊姊上學的路,我的心裡突然有點急,對上學強烈地嚮往起來。
那是隆冬的一個早晨,山嶺上、田野裡到處都是厚厚的沙雪,白茫茫一片,嫩草、枯草都被大雪掩埋了,把牛放出來也吃不到草,父親就說今天不用放牛了。我開心得拍手跳起來,一下蹦到姊姊身邊,拉著姊姊的手,哀求道「姊姊,姊姊,求求你帶我去學校吧,我好想去看看學校是什麼樣子的。」
姊姊開始有點為難,但看著我懇求的目光,又不好拒絕,只是叮囑我說:「到了學校可不能吵唷,你吵,老師會罵死我呢。」「不會的,不會的,姊姊,我保證不會的吵的。」
上學的土路上,也是厚厚的積雪,路邊土質鬆軟的地方,還凍出了細細的冰凌子,村裡人說像地裡長出了狗牙齒,尖尖的,踩上去悉悉索索地響。
姊姊進教室上課去了,我在校園裡逛了一圈,覺得校園好小,只有兩棟矮矮的土磚房做教室,老師的辦公室在教室後面的一個角落裡。我正要站在門口往裡張望,恰好一個瘦瘦高高的男老師走出來,我靠過去仰著臉對老師說:「老師,我想上學。」老師不認識我,只是看著我笑了笑,回屋去拿了一個本子,記下了我的名字。
過完春節,出了正月十五,我就進了那個簡陋的校園,成了一名小學生。
五年的小學時光,讓我永遠難以忘懷的,是我們那間土磚教室裡總是香噴噴的。
那時候,我們最強烈的感覺就是吃不飽,有時上著課上著課,就餓得眼冒金花,心裡發慌,總想著搞點東西來吃。
春天,青黃不接,能吃的東西都還沒長出來,只有冬天播種的胡豆、豌豆最早成熟。而我們爬起來的第一件事不是讀書,而是放牛。趁著牛吃草的時間,我們就滿山遍野地去尋找胡豆、豌豆,一粒一粒剝好,用竹籤子串好,牛吃飽了,我們就帶著豆串去上學。
每當下課鈴一響,我們就像一群野孩子衝向教室後面的菜地,點燃早已撿拾好的樹葉枯草,在煙霧繚繞、嗶剝作響中烤著我們的胡豆。上課鈴響起,我們的胡豆剛好烤熟,飛也似地回到教室,老師上課,我們卻津津有味地嚼著胡豆,小伙伴還互遞著眼色,偷偷分享,滿教室瀰漫著胡豆的香氣。
到了秋天,正是吃紅薯的好季節,家家戶戶房梁上掛著紅薯,堂屋裡堆著紅薯,禾場裡曬著紅薯,鍋鼎裡煮著紅薯,進門畚箕裡挑著紅薯,出門嘴裡啃著紅薯,我們在學校裡變著花樣煨烘紅薯。
學校後邊是一片茅草山,山腳有一塊亂石空地,我們刨了草皮曬乾,從山上掃來落葉枯枝,燒一個圓圓的大大的火堆。等明火燃盡,我們把紅薯埋進閃著火星的灰燼裡,上面蓋著厚厚的草皮,火堆既不會明燒也不會熄滅,紅薯被慢慢地烘熟。
下了課,都去找自己的紅薯,每次下課總有幾個同學的紅薯熟了,拿回教室,剝掉烤焦了的皮,露出黃亮亮的薯肉,掰開,你一塊我一塊,不亦樂乎地分吃著,整個教室滿室生香。放學了,大家又一起把火堆上的草皮堆得高高的,不到紅薯吃完,火堆不會熄滅,整個秋節教室裡總是香氣撲鼻。
冬季來了,父母生怕我們凍著,要我們每天提著一個小小的火箱去學校,火箱裡埋著炭火,暖暖的。可讓父母想不到的是,我們樂意提火箱,並不是想著烤火,而是可以爆豆子吃。
我們每天偷一把父母留著過年打豆腐的黃豆,袋裡放一個萬金油空盒子。到了學校,把豆子裝進萬金油盒子,放到火箱裡烤著,一邊上課一邊烤著,老師講著課,豆子也爆得劈劈啪啪響,豆香盈室,同學一個個眉開眼笑,十分陶醉。
整個冬季就在濃郁的豆香中過去了,有些孩子多的家裡,到了過年,父母找豆子打豆腐時,發現豆子已經不知去向了。
長大了我們才明白,老師明明知道我們在搞「歪門邪道」,為什麼沒有一次批評我們、制止我們呢?因為那個時候,人們相信的是「知識越多越反動」,老師是知識分子,是「臭老九」,是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哪裡敢批評貧下中農的子弟呢。
如今回憶起那香氣瀰漫的課堂,勾起了我無限的遐想和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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