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國國籍(下)
一九四九年,國民黨政府遷到台北,那時我就讀嘉義初中,每個學校教室裡前面掛的是孫中山先生國父遺像,後面是蔣總統的玉照。國父遺像兩旁有對聯,寫的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們每天都要向前三躬,轉向後方再三躬。校長或是老師如果在講話的時候提起偉大的蔣總統,我們都要馬上立正,還有腳跟要喀嚓的一聲,以表示尊敬。
一九五四年,我在台灣大學就讀工學院時,主要必修課裡,有三民主義、蘇俄在中國等政治課目,如果不及格就不能畢業。大學畢業後,一定要服兩年的義務兵役,準備反攻大陸,收復失土。我們大家都是很認真地每天算饅頭,從七百個饅頭算起,每天少一個,等待退役。雖然服兵役非常辛苦,入伍訓練也很辛苦,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人生裡最有意義的一段時間,生活有規律,身體更加強壯。
我入伍受訓後被分配到一條海軍砲艇上服役,官階是海軍少尉航海官。在船上一年多的時間,那真是我人生的一段最精采的難忘回憶。每次站在船頭瞭望那無邊無際的大海,藍天與蒼海一色時,那豪情壯志都會襲上心頭。我記得每次出海巡邏,船上有上半的官兵都暈船而不思飲食,我與其他幾個不會暈船的官兵,真是如魚得水大快朵頤,大大地享受船上的餐食。
在海軍退役後,就在高雄機械公司就職。但是回顧身邊我的同學,十有八九都出國留學到美國,不留在台灣就業,所以我太太每每鼓勵我留學。為了小孩將來有較佳的機會,我不辭勞苦通過留學考試,把妻少留在台灣,隻身到美國求學。因為政府規定青年不准出國,要大學畢業服完兵役,通過留學考試,得到國外入學許可才能出國。
一九七○年代要移民到美國,最快的能拿到優先的是工程師、醫生、廚師、護士等。所以我到美國拿到碩士學位後,考上工程師執照,有了工作,拿到綠卡,才有能力接來妻少一同生活,那也有快三年的時間了。那段與妻少分離時的思念,真令人無法想像,肝腸寸斷。
從台灣來到美國,讓我最震撼的一件事,就是不用恐懼的自由。一九六○年代,台灣仍在戒嚴法下,最怕的就是警備戒嚴司令部來家裡造訪,全島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尤其在美國看到藝人常在電視或媒體上,毫無懼怕地開總統玩笑,或批評政府而不被逮捕入獄,而且每四年還可以用選票選出國家領導人,這對我受過五千年皇權文化洗禮的人,真難想像。而想起我們老祖宗孔先師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等等的詞句,反而能在此蠻荒之地落地生根,令人難以置信。
我在美國五十幾年中,最常被問的問題是:我是哪國人?我從哪裡來?我也常想我算是哪裡人呢?如果是我出生的時候是哪裡人,那我就是日本人,我做了十年的日本人後,做了十五年的中華民國的公民。但是如果根據祖先民族血統,我的祖先一半是福建人,一半是台灣的原住民,那我算是台灣人還是算福建人呢?但在美國生活了五十幾年,交了五十幾年的稅,我的子孫們在美國出生,在美國長大,已不分東西,我算不算美國人呢?這也是讓我常常困擾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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