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會變老的妹妹(上)

我有個堂妹，跟我同年，只是比我小月份。從呀呀學語開始，我們就一起在泥地上打滾子，在菜園裡捉螞蚱，在稻田裡釣青蛙，到田塍上採野花，一起淘氣，一起歡笑，也一起懵裡懵懂地長大。

當我們一起讀初中的時候，她的弟弟出生了，叔叔、嬸嬸就讓她輟了學，在家帶弟弟，她沒有反抗，只是默默地哭了好多回。但也沒辦法，那時候村子裡的人家都是這麼安排的，沒有誰認為不對，全村子裡的人都覺得女孩子反正是要嫁出去的，認識幾個字，會寫自己的名字就不錯了，書讀得再多也沒用。

妹妹不能同我一起上學了，可當我早晨背起書包出門的時候，總有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可我卻不敢回頭看她。沒有妹妹一起走的上學路上，顯得十分沉寂，路也似乎莫名其妙地漫長了許多。

上世紀七○年代末，我在離家二十多里地的小鎮上讀高中，是住校生，一個月才回一次家。有一次回家，看到妹妹從稻田裡除草回來，腳一拐一拐的，很是痛苦的樣子，我問她：「腿怎麼了？」她說：「我也不知道，既不紅也不腫的，但裡面就是痛，吃了草藥也不見好。」

憑我們以往的經驗，覺得既不痛也不腫，應該沒什麼大礙，過段時間就會自行好起來的。可是到我期末放寒假了，妹妹的腿不但沒好，看上去明顯腫脹起來了，痛得也更厲害。這時大家慌了神，到縣城醫院檢查，醫生說他們沒有照片的機器，要到省城大醫院才檢查得出。

要去省城？這在當時可是轟動村子的大事，大家心裡湧起一種隱隱的擔憂，生怕是什麼整不好的大病。這麼多年來，整個村子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去省城看過病，省城往哪個方向走都搞不清楚。叔叔嬸嬸從沒讀過書，完全不識字，對進城有一種莫名的恐懼，生怕把自己都弄丟了。

到哪裡去找一個能帶妹妹去省城看病的人呢？全村人好像都犯了難。一天傍晚，生產隊長來到妹妹家，拍拍妹妹的頭，高高興興地說：「妹子呀，你有救了，我們隊上不是有五個下放知識青年嗎？敏芳不就是省城來的嗎？明天我就安排她帶你去省城。」

那時我們真的好傻，對妹妹能去省城看病，我們除了高興，還充滿了羨慕，希望自己也生個什麼病，能去省城看看多好啊。過了一個星期，敏芳帶著妹妹回來了。還在村口，鄉親們就圍著她問，敏芳面色凝重，只是使眼色告訴大家不能當著妹妹的面說。

送妹妹回了家，敏芳把叔叔嬸嬸拉到村邊的大桂花樹底下，聲音低沉地說：「照了片，醫生說膝蓋下面的骨頭上長了個腫瘤，從照片上看像開著的一朵花，是骨癌，要截肢。」

我們是第一次聽說骨癌這個病，還不知道這個病究竟有多厲害，只是聽到要截肢，我們才嚇得心理打顫，知道大事不好。

叔叔嬸嬸聽說心愛的閨女要截肢，頓時跌坐在鷹爪般扎進泥地的虯根上，頭埋進腿間，聳動著肩膀嗚嗚的哭泣。鄉親們也唏噓不已，多好的一個姑娘啊，怎麼突然間就遭此大劫，她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