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妹妹遠行(下)
我牽著妹妹的手回家。鄉村的道路寂靜無人,兩邊是空曠無邊的棉花地,蒼白的月光拉長我們的倒影,我們的腳步答答地敲打土路。彷彿故事裡的各種妖魔鬼怪就藏在黑幽幽晃動的樹枝後面,瞪著綠眼睛的大灰狼就要從黑漆漆的棉花叢中竄出,我們不敢說一句話,緊緊拉著的手冒出汗,越走越急,飛跑起來。
半路上,遇到前來尋找我們的媽媽,她牽著我倆,一邊一個,我們再也不害怕。星星眨巴著眼睛,月亮高高掛在空中,倒映在大堤下的河水裡,像隻金色青蛙。回到家,我以為又會被罰站。每次闖禍,媽媽責怪我做姊姊的沒帶好頭。這次媽媽沒有,她撫著我的頭,說:「很懂事,把妹妹帶回家了。」
最遠的一次遠行,是把妹妹從北京帶到美國加州。
由於數學拖後腿,妹妹高考三次失利,放棄高考後,妹妹跟隨哥哥北漂。沒上大學一直是她的心結,也是媽媽的顧慮。我在美國大學畢業後找到工作,立即寄給妹妹幾千美元,再三催促她辭職,專心學英語考托福,我在這邊為她聯繫學校、辦理經濟擔保。心想著一定要幫妹妹圓大學生的夢,也是了卻媽媽的一樁心事。
千禧年夏天,妹妹推著兩個塞得鼓囊囊的行李箱,飛越太平洋,與我在洛杉磯會合了。距離一九九四年一月,我在上海虹橋機場與父母、兄妹一別,踏上西北航空公司的飛機去底特律,到和妹妹再相聚,整整過去六年半。
在我們手緊緊相握的瞬間,因時間和距離而結成的薄冰,融化了;因報喜不報憂而蒙上的面紗,吹落了。妹妹多了幾分沉浮商海的精明,我添了幾分程式師的木訥。快三歲的女兒,學會一個新中文詞,奶聲奶氣地反覆喊著:小姨,小姨。
妹妹像我剛來美國那樣,開始打工求學。畢業後,在一家電器設備公司就職,主管對中國區的貿易。我去她公司的聖誕派對,她的同事說:「薇,你姊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這不奇怪,從小到大,很多人都這麼說。
女兒屬牛,哥哥為她畫了一幅牛,鑲在金色的鏡框裡。我說:「如果是棗紅色的鏡框更好。」兩個星期後,妹妹來了,看到哥哥的畫,說:「棗紅色的鏡框更好些。」女兒哈哈大笑:「媽媽也是這麼說的。」我也笑了,難道思維模式也遺傳嗎?
那天妹妹來我家,然後我們去逛商場。回來時,在停車場看到兩個老太太,白髮蒼蒼,有些駝背,站在大樹下用日語嘰嘰咕咕聊天,不時地笑,還咯咯地不停。妹妹用肘彎推我一下,我會意,咪咪一笑,說:「那是二十年後的我倆呢。」
她是來向我辭行的,她將遷居舊金山,明天獨自駕車到那裡去。在人生的旅途中,她第一次勇敢地自主地展翅飛翔,我既高興又掛念,祝她旅途愉快。這次是她獨自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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