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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的酸楚

與父母在一起的經典生活片段一幕幕地在腦海裡像過電影一樣閃現,如果我們不長大,他們也不會老去。如今我們也變老,可在父母面前,我還以為自己是個孩子,把自己已為人母的現實早就拋到了腦後,幻覺裡自己還是當年那個背著書包的女學生。

回來第一周有天晚上,我與妹妹一起參加聚會,晚上十二點才結束。老父親竟站在大門口足足等了我們四十分鐘,他還是像當年一樣訓斥著我們:「你倆也太瘋了,哪有女娃兒回來這麼晚的。」

聽到他老人家訓斥時我有些想笑,此刻我們都已經年過半百,怎能又回到了當年十七、八歲的時候。看著父親一臉焦急的樣子,我內心確實有些愧疚,我們一左一右地攙扶著父親的胳膊,趕緊向他老人家道歉。那一刻真得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幸福感,彷彿時間又倒退到幾十年前,真希望青春再現呀。

黎明,滴滴答答的雨聲跌落在窗外低矮的瓦片上,眼前樓下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有人把過期的餅乾扔到房頂,一對鴿子咕咕咕地在瓦片上邊吃邊調情。我趴在涼台的窗子上,隔著一條條鐵欄杆看著雪白的鴿子,耳邊突然響起優雅的小提琴曲,還有誰家低沉的男中音在練嗓子,遠處還傳來附近學校喇叭裡喊早操的「一二一」的聲音。

思維的穿越是毫無疑問而又不經意的,同樣的事物發生在不同時期,我彷彿又要背起書包拿個冷饅頭上學校去了,路上還看到年輕時的父親騎著單車去上班,一手扶車把子,一手抓根油條吃著,飛揚的白襯衫被風吹起,高高飄著。恍惚中我得以穿越,有種無尚幸福之感。

這棟文藝界的老樓,依然如同二十幾年前一樣,在新世界的高樓大廈中掙扎著。都說這舊樓遲早要拆遷,可二十幾年過去了,依然是個傳說,我父母就在等待中,一如既往慢節奏地生活著。

我與妹妹回國探親尤如候鳥歸巢,與二老擠在一起,還住在出國前睡過的小房間,床還是南北向,就連小時候用過的小板凳還架在涼台的一個角落。我問父親這麼久了還留著幹啥,他說有時候墊個腳到高處取個東西方便,到底是物盡其用了。細一想,自己連個凳子都不如,竟不能常陪在父母身邊,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尤如過客。

剛回家的第一周,因時差反應,早上兩、三點就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和妹乾脆一大早四點鐘就開始收拾父母房間,翻箱倒櫃,擦洗床底下的櫃子,把裡面的東西一一檢查清理,沒用的統統連夜清除出屋。陳年舊物趁父母沒起床被我們姊倆兒一一扔掉,第二天又被父親訓了一頓,說有些東西是要存著送人,有些是紀念品,埋怨我們扔得太快太多。東西都扔了罵也沒用,可還是有些後悔,彷彿扔掉父親的部分人生。

事後與朋友談起這些,他們都感同身受,覺得替父母整理東西就是一場革命。想到如果要扔了我以為太舊了的父親常用的那個切菜木墩兒,估計會要了他老人家的命。

「沒有亂買各種營養品就不錯了!」朋友電話裡談起自己父母在各種推銷員的鼓動下,購買了大量的所謂營養品,大盒小盒塞滿了屋櫃,實在沒有辦法。我心想,我父親花錢上比較仔細,沒有機會上這個當,也就有些欣慰。

一周後在與父母不斷的鬥爭中取捨得當,他們的小屋被我們姊妹倆收拾得窗明几淨,井然有序。

回國前,我們想著帶父母到外面走走,吃吃他們喜歡的食物,可老父親把持著廚房,不是蒸包子就是蒸花捲兒,根本沒有機會出去吃飯。第一天還用一捆蔥綠的菠菜,為我們做了世界上最好吃最可口的油潑辣子菠菜麵,那顏色那味道是舉世無雙的,就是小時候的味兒。

母親做好的紅燒肉香氣撲鼻,我揭開鍋蓋捏了一塊塞到嘴裡,有種回歸童年的感覺;還有媽媽做的粳糕、滷麵都是我的最愛。

原想改變他們的生活,卻被他們改變了我們。從生活的細節及習慣,都不折不扣地堅守著他們自己幾十年來的原則,嚴絲合縫,就像一個堡壘,攻也攻不進去。最終,我們放棄了原來的計畫,順從父母回歸原有的日子。一個月下來我明白了個道理,順從也是尊重,尊重就是孝順。

父母在中美之間跑了七年,實在跑不動了,疫情前回國,其間也回不去美國,最後就毅然選擇了在老家西安養老。因我們三個子女都安家在外,造成父母成為留守老人。看著父母逐漸衰老的身影,我們都暗自下定決心,當他們需要的時候,我們會立刻飛回到他們身邊。

離開西安的那天真得很難,重逢既高興又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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