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通家之好

看到四十多年前，一雙兒女和外子摯友的兒子在可愛動物園前的合影（見圖），往事不禁浮上心頭。記得現在新竹六福村主題遊樂園的前身，六福村野生動物園一九七九年成立不久，我們和外子的摯友，兩家相偕同往。乖巧的兒子一如既往，每次照相，我們一聲令下「中華民國萬歲」，他立刻很配合地高舉右手。時光荏苒，而今兩個年齡相仿的男孩都在美國當了醫生，懸壺濟世，我們也步入耆老之齡。

話說外子和同校高他一屆的摯友，在港務局因同事而結緣，兩人都是慷慨熱心的性情中人，都單身未婚，所以下班經常一起逛書店，或到海邊看海，談人生，聊抱負。外子跟我交往後，特地把我帶去給摯友看，他也一樣。後來兩人陸續結婚生子，雖然都離開了港務局，仍然常相往來，知道新竹成立了這個野生動物園，特別相約前往，好給孩子留下美好的回憶。

幾年後，時間的巨輪把我們推到紐約。只是才來第二年，當初派外子出來的公司，因為台幣巨幅升值，出師不利而決定撤資，閒不住的外子決定返台幫忙小叔經營工廠。一年後，發覺長期把妻小丟在美國也不是辦法，又返美準備另起爐灶。

有天外子的台灣同事住紐約的女兒，從父親那得到我們的電話，特別登門拜訪，推薦她們公司的人壽保險。知道外子的專業是造船工程，她突然想起，她的鄰居是波蘭移民，過去曾在紐約造船廠工作，也許可以從他打聽到相關資訊。

這個鄰居聽說外子在台灣的資歷，因為親身體驗過異國打拚不易，立刻給以前老闆的電話，大力推薦外子，並叫外子跟老闆聯繫。面談時老闆說，雖然外子在台灣工作有成，但他不認識他，必須從工人領班做起。久未從事現場工作的外子，硬是從基層幹起，每天穿上工作服，頭頂鋼盔，在船上有幾層高的梯子爬上爬下。

有個星期，非造船專業的老闆，聘請定期來解決修船疑難雜症的顧問蒞廠，外子全程陪同，並跟他交流意見。沒想到顧問對外子的專業十分驚訝，竟跟老闆講：「你知不知道，你雇用的那個中國領班是塊寶？」沒有美國學歷的外子，就這樣立刻被擢升為生產部經理，還由他安排兩位待業中、熟諳電腦操作的教友，在他手下幫忙。

眼看客戶逐漸增加，老闆更是一不做二不休，要外子從台灣邀請他的同學來工程部工作，他可以負責幫忙申請綠卡，這種難得的機會，外子的摯友當然是不二人選。只是摯友之妻任職國營企業中油公司的高級會計主管，住在煉油廠宿舍，享有諸多福利，又不到退休年齡，要是移民，只能選擇放棄優渥的退休金早退，這對摯友一家確實是個很難的抉擇。

當時台灣的氛圍，在僧多粥少的情況下，莘莘學子考大學是個難關。家庭會議跟讀初中的兩個兒子商量的結果，兒子當然樂觀其成，為了孩子，幾經考慮，他們終於決定舉家來美。只是手續都辦妥，整裝待發前，洛杉磯發生大地震，媒體報導暴民趁機打劫商店，好像無政府狀態，他們不禁猶豫，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是否應該煞車？

外子說，這種亂象早在六○年代美國種族衝突、反越戰時就有，是美國過分民主的產物，如果他們有此顧慮，不要擔心打退堂鼓會讓他這個介紹人為難，事關一家人的前途，老闆絕對可以理解。

後來他們還是照表操課，來到紐約，兩家又常相往來，周日一起做禮拜、過節、出遊。外子臥病後，房子出了小毛小病，一通電話，擅長修繕的摯友立刻趕到；外子住康復中心時，他們也常探望安慰。

二○二○年四月初，疫情正烈，紐約剛封城，外子疑似中風，不能進食，我輾轉爭取到療養院來接他前，知道此去凶多吉少，除了跟台灣的家人視頻告別，也跟摯友視頻，他殷殷叮嚀外子，安心養病，一旦解封，立刻會去看他。行文至此，耳畔彷彿響起那首名曲「友誼地久天長」。是的，人生不求交友廣闊，但求一二知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