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說故事》我友莎玲

二十年前第一次看到莎玲，是在我們混班的鋼琴課上，她屬於高級班，而我剛開始不久。她個子不高，大概只有四尺多，臉上已經有不少皺紋，加上棕色頭髮稀薄，讓她看起來比較老態，但溫暖的微笑和誠懇的態度贏得我的好感。

剛巧我們比鄰而坐，各自練琴，看到她的小短手指是彎曲不能全部伸直的，但她可以技巧地靈活應用，照樣彈出美妙的旋律。從此以後，一星期三天的課，我們很快就變成好朋友。

後來才知道她的腎臟有毛病，她已經換過腎，身體裡面有三顆腎，因為醫師不贊成把壞腎切除，而是把新腎擠進去。莎玲除了腎的問題之外，還有其他毛病，她有三高，換過腎之後，一輩子要吃抗體藥，每天要吃十幾二十顆藥丸。

她的腳趾中的四趾與小趾重疊交錯，這就是為什麼她走路慢而痛。到後來受不了了，才去做切開手術，但手術康復過程痛苦漫長無比，她做完比較嚴重的右腳後，便不敢再去做左腳，寧可忍受左腳的痛。

她真沒有一天能像健康的人，但還是正常過日，不知內情的人，絕對不會猜到她承受的病痛。我最欽佩尊敬她的，是認識她二十多年，從沒有聽過她呻吟喊苦，更沒有怨天尤人，她跟著大家行動來去自如，盡量享受美好的時光。

初識她時，被她總是謙恭、凡事道歉的態度攪昏頭。譬如我上課遲到，她會說對不起；天下雨，她說對不起；我點的東西不好吃，她說對不起……。我只好拚命替她洗腦，灌輸她我認為正確的觀念，告訴她別為不是你的問題或錯誤道歉，別把對不起隨便給予別人，你可以大聲表達不同的立場和意見。多年之後，她果然大有進步，居然可以用義大利的粗話手勢笑罵大家，我覺得自己做得很成功。

雖然她健康上有缺憾，但她有恩愛的丈夫和孝順的獨子。先生每天要開車到離家一個多小時的地方上班，到達後或回家前，都會打電話給她報告，兒子則在工作的午餐時間，天天打電話給她。他們都要確定她平安和被愛著。

日子就這樣過著，我們最喜歡的是聚在她家或我家彈琴取樂。我們最愛鋼琴二重奏，但因我的琴技破爛，錯誤頻頻，別人聽得頭痛，但我們卻是哈哈大笑，偶爾沒有錯誤停頓的「佳作」，更是樂不可支，洋洋自得！

大概四、五年前，換來的腎已有十幾年歷史，開始沒有效用，她的醫生要她開始洗腎，亦同時把她送上換腎的等待名單上。

漫長繁忙的洗腎和等待新腎中，她一次次出入急診室，入院留醫。她的先生不離不棄，無怨無悔照顧她。終於她等到了立刻去Stanford醫院報到做換腎手術的電話，手術成功，一個新腎又擠了進去。她現在有四個腎，我們開玩笑叫她為「四公主」。

可惜這個新腎帶給她比較多適應問題。一年多後，在新冠疫情中，她因腎衰竭被接回天家，大家在悲傷中想到她不再受病痛摧殘，才能得到一些安慰。但我和她二十多年的珍貴情誼，在彈琴時總會帶來無限的思念，因為自她走後，我再也沒有玩伴一起彈二重奏了！莎玲，我好想念你，願你安息主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