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至親的謊言(上)
我在七十幾年的經歷裡,遭逢了兩樁要向最親的親人撒謊欺騙的事,而且都是行騙多年之後,謊言穿幫了。
一九五七年春天,在東北工作的姑姑不幸故亡了。姑姑是奶奶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兒,從學校畢業後分配在重慶一家新建的印染廠。後來西南紡織局抽調一批技術人員去上海業務培訓;又後來,紡織部要西南紡織局把在上海培訓的人員,全部交給東北紡織局,於是姑姑從上海被要求直接到遼寧蓋平縣的一家印染廠報到。奶奶的寶貝女兒被調動越來越遠,為此傷心哭過幾場;姑姑的不幸病亡無疑是對奶奶巨大的打擊。
天津工作的四叔去處理了姑姑的後事,由四嬸仿用姑姑的口吻寫信對奶奶謊稱,派姑姑去蘇聯學習,以後的通信只能由天津轉外交信使;並且把姑姑遺留的錢,當作姑姑發的津貼費,分次匯給奶奶,給奶奶營造出女兒「在蘇聯」的印象。除了奶奶一個人以外,家裡所有人都知道姑姑的不幸,也都一起編織對奶奶的謊言。
一九六一年天津嬸嬸生小孩,奶奶去了天津;一九六四年暑假,叔叔讓我到天津陪伴奶奶,她還對我說起,在天津等待姑姑回國來。一九六七年文革混亂裡的武鬥,西安交大一度是對立派放風要攻打的重點目標,全校師生員工一起開會商討對策,決定全校疏散,能離開西安回老家的都可以回老家。
天津的嬸嬸讀到西安武鬥的傳單,馬上給我拍電報「速來津」;並對奶奶說,好不容易養了這麼大一個娃娃,不能讓他捲入武鬥。在天津住了兩個月,奶奶仍然對我說,在天津住久了還是想你姑姑,以後的日子想要靠她。於是我對奶奶說,靠姑姑還沒有靠孫子實在。奶奶把這話告訴她在天津的好友老太太,那個老太太說,孫子的話是對的,妳現在靠女兒真沒有靠孫子實在。
一九六八年文革清理階級隊伍,天津的居委會說奶奶是地主分子,不准住在天津,要回四川原籍。一九七二年夏天回老家見奶奶,奶奶仍然期盼著她心裡頭的姑姑幻影。文革的淩厲氣氛說話更得小心,萬一奶奶對幻影的繼續期盼,無意識說出「蘇聯」的關係,會惹禍。於是我把姑姑在一九五七年就已經離世了,是四嬸仿造姑姑的口吻給奶奶寫信,而且十五年來一直是四叔主要負擔奶奶的生活費用等等實際情況告訴奶奶。
突然的消息,奶奶不相信,認為在瞎說,當然很生氣。於是,把以前三次,她道聽塗說某情況,回家來查問,父母和我具體如何岔開她說的話題,引導奶奶回憶起確實是那麼說過。特別是在天津那次和她的對話,想靠姑姑還不如靠我這個孫子;於是奶奶開始相信遲聽到的噩耗。
第二天奶奶告訴我,昨晚一夜沒睡。知道了十五年來的真相,開始認識到,原來在家庭的婆媳關係裡,心裡還存著一些將來依靠女兒的底氣;實際上多年來,是老家的兒子媳婦和天津的兒子媳婦在照顧她的老年生活。尤其是四嬸想出「去蘇聯」的說法,妥善緩解了給奶奶的打擊。知道了事情真相,家裡的婆媳關係進一步和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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