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樓往事（中）

三角樓內每天都上演家庭生活大戲，戲劇的主角多半是各家門庭的女主人，當然是瑣碎雜亂、雞毛蒜皮的小事。即使這樣，這些小劇目仍讓四胡同小街的居民越加關注。

一九七○年初夏的一天，天剛大亮，居住三角樓犄角地帶的兩戶人家，也就是獨身女人和唐姓人家的女主人對罵起來，原由是唐姓人家的破爛堵住了獨身女人的房門。

鄰居們聞訊紛紛上前勸阻，有人連說帶勸把唐夫人推回自家房間，我母親則把獨身女人拽進了我家。

獨身女人時年二十六歲，母親早年去世，父親前年尋了新老伴，把房子留給她。獨身女人的相貌不太好看，體態有些微胖，這是她一直未尋到婆家的主要原因。

獨身女人住房緊挨樓梯口，緊鄰人口眾多的唐姓人家。形單影隻，獨身女人沒有過多物品；但擁有六口人、三個兒子已是半大小子的唐姓人家，破爛多得數不勝數，不僅堆滿自家房前屋後，還把一些破竹筐放在獨身女人家門前。獨身女人曾向唐家反應過進出不方便，唐家卻遲遲沒有挪走，獨身女人強壓下了心中不滿。

不料，昨夜一陣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將唐家的破爛吹颳得滿地都是，兩個竹筐正好堵住獨身女人的房門。憋在屋內的獨身女人不得已敲起唐家的房牆，結果兩個女人的責怪演變成唇槍舌劍；自知理虧，口舌對罵結束後，唐家人不聲不響地將破爛搬走了。

獨身女人對欺負人者不屈不撓，但對貧困人家卻傾力相幫。我家居住三角樓一樓廂房倒數第二家，孩子眾多，經濟拮据，七口人時常吃了上頓，下頓就乾糧不足。

獨身女人和我母親十分要好，經常光顧我家，她會拿來一些舊衣服，或送來自己的糧證，讓我母親購買她剩餘的口糧。月底，我家錢款經常青黃不接，不等開口，獨身女人便五元、十元慷慨相助，而且一連幾年未間斷。在三角樓居住期間，我們幾個孩子一直叫獨身女人為「菊姑」。

俗話說，好人有好報，相貌不佳的菊姑在接近而立之年尋到了如意郎君，隨後三載時光，有了一男一女兩個稱心兒女。

像獨身女人一樣，三角樓內還有一名堅持抗爭、苦盡甘來的受氣小媳婦。這個小媳婦家居三角樓二樓東側第二間房屋，也是七十年初夏的一天清晨，房屋裡傳出了小媳婦嚶嚶的哭泣聲，隨著哭聲，她披頭散髮地跑出房門走下樓梯。我母親和鄰里大娘大嬸上前詢問：「咋的了？」小媳婦伸出紫一道、紅一道的胳臂說：「男人非要和我離婚，我不同意，他就用雞毛撢子打我。」

眾婦女聽罷一同發出譴責：「妳爺們真是讓小妖精迷住了，離婚太便宜他了，不能離，堅決不離。」

挨打的小媳婦長得不錯、端莊大方，而且純樸賢慧，但一大缺憾是農村戶口；當然，這也是她會嫁給其貌不揚男人的主因。結婚前幾年，小媳婦與丈夫過了一段舒心日子，但當她生養了兩個兒子後，工作單位好、掙錢較多的男人有了變化，時不時找藉口，製造矛盾欺辱她。日子久了，小媳婦逐漸品出了味道，男人在外頭有了年輕的女人。

「家醜不外揚」，本著這一古訓，小媳婦默默承受起男人所做的一切，祈盼著男人看在兩個虎頭虎腦兒子的份上，及早回心轉意。不料男人卻鬼迷心竅，對她變本加厲，不給錢、不回家，一旦回家就大耍酒風辱罵她，並用鉗子掐她的身體，讓她快點滾回農村老家去。小媳婦在男人又一次凌辱她時，憤怒地與男人展開肉搏；兩個不懂事的兒子被嚇得號啕大哭。

這場戰爭讓三角樓內的居民知曉了小媳婦受氣的內幕，也激起了對花心男人的憤恨。樓內其他小媳婦、老太太一起給受氣媳婦鼓勁打氣：「堅決不離婚。」同時，只要見著花心男人，總要善意地數落他幾句。三角樓的男人也行動了，有人請花心男人到家喝酒共訴衷腸，但話裡話外闡述一個主題：若是離婚，兩個兒子怕是要改姓了。

受氣媳婦的忍讓、鄰里男人的規勸，讓沉迷野花的男人心靈受到震撼；漸漸地，花心男人收心了、回家了、交錢了、不再打罵媳婦了。兩年後，受氣媳婦生下第三個兒子時，她男人不聲不響把她的戶口遷到了城市；受氣媳婦一如從前，還是沒有工作，但臉上卻時常綻放笑容。

➤➤➤三角樓往事（上）

➤➤➤三角樓往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