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憂傷的正月
認識那個叫傑的小男孩,是在好多年前,他家住在火車站後面一個叫幸福里的村子,過了鐵路涵洞沿小路走四、五里路,小城不大,所以我去過。
那年冬天,售票廳門口來了一個怯生生的小男孩,衣服還算乾淨,就是頭髮有些凌亂。他茫然地望著來來往往購票的人群,我不知道他何時來到車站?也許來了很久,但是沒有排隊。
在沒有旅客的空檔,他突然來到窗口,高舉起手,然後手掌一鬆,嘩啦啦一把硬幣掉在櫃台上。有一塊的、五毛的,約莫有二十幾塊錢。「叔叔,給我爸爸買一張回家的車票。」他踮起腳尖對我說,鼻子頂著櫃台。「你爸爸要去哪裡?他自己為什麼不來買?買票是要身分證的。」我問。
我把硬幣湊攏,心想肯定是遇到了一個調皮的頑童,小男孩一字一句地說:「我爸爸在胡州打工,我怕他又買不到回家的車票。」我把硬幣收起來交給小男孩,但他馬上把雙手背在身後,蹙著小眉毛盯著我,他肯定覺得我是在刁難他。「哪個胡州?」我問他,「就是靠近台灣的胡州嘛。」他一臉嚴肅地解釋。「是福建福州吧?」我笑了起來,心想,孩子爸爸應該在福州待的時間長了,連他兒子都帶上了福建口音。
那年,小男孩的爸爸順利到家,因為正月,我看見小男孩又來到車站,他寸步不離地跟在一名揹牛仔包男子的身後,男子身邊還跟著一個女人,顯然,他們三人是一家人,小男孩是和媽媽來送爸爸出門的。男子買的是去福州特快票。我簡單地把去年臘月時,小男孩來買票的事跟男子調侃起來,男子和他妻子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男子拿著車票轉身打趣小男孩:「傑,你好傻,以後跟我一樣,打工的命。」從那以後,我經常看見傑來火車站;我們慢慢熟悉了,他來時就會跟我打招呼。「叔叔,我爸爸今天要回家了。」「叔叔,我爸爸又要走了。」到我辭職離開火車站,見了太多像傑這樣的歡聚與離別。
一年中, 正月是最讓人感傷的月分。許多家庭從臘月團聚的喜悅一下跌到別離的感傷境地,真是「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家裡沒有在外地的親人,是很難理解其中的悲涼。當年看過「情深深雨濛濛」這部電視劇的人都已長大,每次離別,他們一定會觸景生情,情不自禁在心裡跟著趙薇哼唱:「當你緊緊握著我的手,再三說著珍重珍重……。」
辭了火車站的工作,我去南京謀了一份工作,工作雖好卻並不理想,工資不是很高,開支遠不足以將妻兒接來南京生活讀書,所以,我也跟許許多多打工的人一樣,過起牛郎織女的分離生活。南京到黃山不算遠,加之交通越來越便捷,那種刻骨銘心的離別,我沒有經歷過。但有時候忙起來,幾個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隔了幾個月到家,打開家門,五歲的女兒看見我,竟然怯生生地躲到她媽媽身後去;正月假期結束,離開家,女兒又會哭鬧,緊緊抱住我的腿不放。那一刻,在笑聲裡,我鼻子一酸,妻子的眼睛也是紅紅的,我忽然深深體會到離別的悲傷。回想起車站每年迎送的場景,為自己曾經對旅館的不耐煩而感到內疚,那些人不都像我一樣,為了生活不得不忍受離別。離別是指尖的一道傷口,或大或小,心都會很痛。
今年正月在高鐵北站,一個戴眼鏡、留長髮的高個兒小伙子,走到我面前,靦腆地叫一聲「叔叔」,我竟很快就認出他,「你是傑?」傑輕輕地說,「是的。」他是去北京讀書,我們去的不是一個城市,但離開同一個城市。我想,我們的心境是一樣的,都捨不得離開小城和親人。唉,這憂傷的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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