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守山豬(下)
此時,東邊山嶺上緩緩露出半輪明月,月光透過山巔的松樹,山嶺的脊線分明起來,稍一會兒,那一輪圓月似乎掛在松樹梢上,月旁的幾朵雲彩透明般發亮,月光透過松樹照出勁峭的樹影聳立著,下面是背光的分水嶺黑乎乎的,似黑白的水墨畫,仙境一般。轉身看西面的山坡,叢叢的樹拖著黑影,迎著月光的這一面樹枝、樹葉都泛著銀光,略有點灰暗,山風拂過,那一面坡泛出的月光像大塊大塊的簾布在抖動。
月亮升起有一杆子高,月色透亮,似乎天空,雲彩、山谷、樹木都明亮起來,突然想起魯迅先生「閏土」文中「一輪金黃的圓月」。先前詫異於月色怎會「金黃」,此時的月色似乎讓我明白,非「金黃」不足以寫出月光那近於燦爛的明亮,所引起人心中的感受。
正看著月亮,老農遞給我一副先前守夜人留下的竹梆,就一根木棍和一段兩頭有節,中間挖開一個槽的竹筒,叫我敲著。「梆,梆,梆」,竹梆的敲擊聲清脆、單調,在這空曠的山脊上音量很小,心裡詫異著,這能嚇野豬?老農在旁給火銃裝藥,叫我不敲了,他扳開扳機,朝天「碰」的一槍,槍口火星四射,硝煙瀰漫,從對面的嶺傳回回音「啪」的一聲。我又尋思這聲響能嚇野豬,抬門大炮來還差不多。
老農說可以回窩棚躺一、二個鐘頭。窩棚的茅草床帶著青草味,那身下的木杆硌人,風順時,穀殼煙灌入窩棚,沒蚊子但煙熏得不好受。風反了煙不來,山蚊子卻來叮人。睡不著,就聽老農談野豬的習性,說這野豬性多疑,聽覺、嗅覺極好,稍有聲響,尤其是人類製造的聲音,牠就不輕易出來。
梆子聲音不大,可野豬一、二里就聽得到。這傢伙也狡猾,同樣的聲響連續聽多遍,也許就探出虛實,就敢到田裡禍害,所以要銃、海螺、梆子輪流響。老農還說自己帶銃上山伏擊野豬,都要洗澡再穿身洗淨的衣服,否則汗味重,野豬沒等你到地方,牠們就跑了。
不覺地我睡過了,待老農叫醒我時已是夜半時分。一輪明月中天,端的是周天澄澈,星點一二,月光遍灑;放眼四周,稍近處的山嶺,山間的樹木、梯田隱約可辨。那坡,那石,那樹,那草,都披著銀白,山風吹拂,草木晃動,竟似波光粼粼。近處,幾株松樹上的松針閃著銀光,幾叢灌木、茅草、茅棚頂和人都灑著月色;月光下,地面斑斑駁駁,似清晰又朦朧,我吹了幾遍海螺,又敲了幾響竹梆,螺聲梆響一樣低沉孤寂。老農「碰」地又放了一銃,就催我再去睡,說是這幾下的鼓搗,足夠嚇野豬二、三個鐘頭了。
迷迷糊糊只聽得「碰」一聲,到棚外看是老農又放了一銃。老農忙催我再去睡,說明天一早還得下地幹農活,這一銃可讓野豬拂曉前不敢出來,天亮野豬就不下山了。圓月此時已掛在西邊山崗上一杆高,月色依然。東邊分水嶺後的天空有點泛白,分水嶺這下泛著月光,山型走勢明滅可見,依稀幾道山脊蜿蜒而下。時近拂曉。
那年七月十五這晚的月真圓、真亮啊。
➤➤➤月夜守山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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