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重生的美麗

二十年前,當我們搬進這座房子時,前屋主留下了一棵枝繁葉茂的攀藤植物,它把客廳外面的曬台遮擋得暗無天日,還灑落一地枯葉。
我不懂這是什麼寶貝,只知道它會把陽光擋掉,還帶來打掃落葉的煩惱。於是便決定把它處理掉,還曬台一片光明。就這樣,它的厄運降臨了。
不到幾小時的工夫,這棵經年攀藤植物就被先生用鋸、鏟、耙、鉤給肢解,塞進了回收桶。看著重見天日的大曬台,我的心情也如那一縷縷陽光一樣明亮起來。
當我們清除它時,本打算連根拔掉的,可是它的根已深深地扎進泥土了, 於是,在距離地面一方寸的高度,就有了幾個藤莖的鋸口,為它日後劫後重生提供了一個復活的平台。
不知是出於對陽光的渴望,還是對曬台的依戀,深藏於泥土下的它常常在曬台木板的縫隙間冒出一條條嫩綠的枝葉,彷彿在向世界宣示它的存在。而我每每見到那些枝葉,都會無情地把它們捏掉,以免它們會以「星星之火」之勢重新蔓延。
就這樣,年復一年,藤枝的新綠一次次地向我發出調皮的示威,而我一次次無情地把它們扼殺在新生命的搖籃裡。不過,我還是不由得為它不屈不撓的頑強生命力發出由衷驚嘆。
幾年後,我們到一位朋友家作客。在她家的後院裡,我看見一串串紫色小花正爛漫地垂掛在一片綠蔭下,我不禁驚叫起來:「這不就是紫藤花嗎?」以前,我只是在繪畫裡、照片中見過,一見鍾情地喜歡上那一串串深淺相間的小紫花,愛上那一簾簾紫色的浪漫,如今,竟然天降般來到眼前!
我迫不及待地問朋友:「能否剪一枝回家插種?」一旁的先生看了看,淡淡地說:「這不就是當年被你下令扼殺掉的那樹攀枝藤嗎?」真的?幾分鐘之內,我從懷疑到信服,繼又轉為驚喜。是啊,當年我只不過發號施令,而做事細心的先生才是真正的「劊子手」,難怪他把那攀枝藤的枝形葉脈記得那麼清楚。
回家後,我第一件事就是衝進院子,用別樣的眼光重新打量那棵攀枝藤,不,是紫藤樹。然而,我看到的是泥土上那個枯萎的鋸口,還有些隱約可見的傷痕,那些從根莖迸發出來的新綠,一再被我摧毀後留下的傷痕。惋惜之情油然而生,感嘆世事弄人,我搬進這房子後最迫不及待地要毀掉的生靈,竟然是我最鍾情的紫藤樹!
從未謀面的前屋主慷慨地留下了這樣一份厚禮,卻因為我的無知和魯莽,讓一輪輪的花季白白地錯過,讓幽雅的紫藤樹,蒙受了幾年的不白之冤。
失而復得,更覺珍貴。我們在曬台旁為紫藤樹營造了一個新家。跟往年一樣,一點點的新綠,又在不經意間,從泥土裡冒出,很快就變成一條條嫩綠,向著周遭蔓延。我把一條條脆弱的枝葉,小心翼翼地纏繞到新搭的架子上,讓她開枝散葉,重建一片綠蔭,再造一簾浪漫。
美麗的紫藤樹,憑著頑強的生命力以及不屈不撓的執著,脆弱的綠枝慢慢就長成了灰褐的枝藤,一條繞著一條,纏綿在棚架上,長出生機勃勃的翠葉,營造了一片綠蔭。四月的花季,幾串深淺相間的小紫花,終於第一次向我這個傷害過她的女主人,綻開了一張張寬容又燦爛的笑臉。
多年後,又一個四月的花季,我慵懶地坐在後院,凝望著不遠處那「劫後重生」的紫藤樹,腦海裡重播著她生命的故事。那個因為我的過失而幾乎消失的生命,如今正在嬌媚地綻放著,用她的美麗,點綴著我的家園,浪漫著我的世界。
人生的旅途上,我們曾經無意中錯過了多少可能的美麗?甚至沒有給它們一個綻放的機會,就不顧而去。可是,它們卻沒有捨棄我們。在人生的下一個轉角,又欣然地用它們的美麗再次與我們相遇。除了感恩,我們還能有什麼更多的企盼呢?(寄自加州)
FB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