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疑雲(上)
新加坡四十六歲的男子譚加拉朱2013年因走私約一公斤大麻,遭新國警方逮捕,由於走私量超過死刑門檻兩倍,他被判處死刑,並在去年4月26日上午在樟宜監獄被施以絞刑處決。譚加拉朱被控「從中協調」從馬來西亞走私一公斤大麻到新加坡,當時警方並未在他身上尋獲毒品,表示他並未直接參與運毒,但警方循線查到屬於他的兩個手機號碼,直指他是大麻販運的聯絡人,2018年被依「教唆參與運毒」而被判處絞刑定讞。儘管他的家人、聯合國都請求寬大處理,國際社會呼籲重新考慮行刑,也有來自國際特赦組織和全球毒品政策委員會的聲援,不過新加坡法院最終仍駁回上訴。
新加坡是全世界少數仍保有死刑且擁有最嚴格的禁毒法的國家,堅持死刑才是遏止販毒的有效手段,只要攜帶毒品入境或藏毒作販賣用途都會被處以絞刑,在2022年該國就處決了十一名販毒相關人,無論是赴新加坡定居、旅遊或經商的人,都要入鄉隨俗,瞭解並遵守該地的法律與風俗。
據說人類對大麻的使用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在羅馬尼亞境內一個古代墓地發掘出一個宗教用的炭爐內,就發現了燒焦的大麻種子。古時的漢人、印度人、斯基泰人和色雷斯人都有使用大麻的紀錄。大麻就如同刀子斧子一樣,被濫用就會造成悲劇,被開發善用就可以對症產生療效。
美國從1906年開始,許多州就視大麻為毒品而加以限制,甚至在1920年代就被全面禁止,一直到了1930年代中期有三十五個州通過麻醉藥品法,才被視為管制藥物使用。1970年代,很多州及地方政府開始撤銷州法律及其他地方性法規禁止持有或出售大麻。這一切都與聯邦法律衝突,因為根據1970年聯邦的管制藥品管理條例,大麻和海洛因一併被列為一級毒品,原因是大麻具有高潛力成為濫用藥品,在沒有醫生指導下使用非常不安全,因此大麻變成了美國的頭號毒品,而比大麻厲害得多的古柯鹼只被列為二級。雖此,目前已有二十三個州允許為了醫療目的擁有和使用大麻。加州在2016年將大麻的使用除罪化,甚至在2018年通過消除呼麻前科的法案,但是地方政府仍然可按照該地的民意決定大麻的銷售是否合法。在2010年的加州,吸食大麻是被明令禁止的,一般公司對吸食大麻的員工,重者會立刻解除雇傭合同。
這年年尾的一天,下午三點,律所進來了一位打扮十分古板的中年華裔女性,她被前枱秘書領進我的辦公室,向我點頭示意後就下意識地撣了撣我對面椅子上頭的灰,然後才正襟危坐地開始講述她的事。
她叫溫莎,現年五十二歲,大專學歷,十五年前跟隨著父母從九龍移民來到了美國,在取得了實驗室技師的證照後,就一直在一家代客做實驗的公司工作。她是獨身主義者,人也顧家,所以一直與父母同住。她熱愛工作、生活簡樸,周間兩點一線,不是在公司的實驗室工作就是在往實驗室的路上。在周間,她的養生方式就是一覺睡到自然醒,醒來就是聽聽古典音樂,而她唯一的愛好就是存錢。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在父母家吃住從不用花錢,不社交、不相親,也就幾乎沒有買新衣裝扮自己的必要,所以經過三十多年的工作,她銀行存款的數字一直往上漲。那麼,一個不愁吃穿又工作穩定的她,今天來律所的目的是什麼呢?
原來,上周溫莎在公司例行的年度體檢中,大麻的檢測結果是陽性。接到公司的通知,不僅是她,公司的主管和與她熟識的同事們都大吃一驚,這樣一個循規蹈矩、古板到家、又有潔癖的中年女人,怎麼可能是個大麻吸食者!大家一致認為是體檢機構搞錯了。然而,經過幾次複查,溫莎的大麻檢測還是呈現陽性,公司只能按規定把她解雇了。溫莎拿著檢測單和解雇書,捧著一箱自己的私人物品,離開了公司,她一肚子的委屈不知向誰說去。明明沒有吸食大麻,這輩子連香菸都從沒碰過,就連大麻長什麼樣子她都不知道,她心想老天爺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了。她連忙去看了她的家庭醫生,醫生說她只能從檢測單的數字來看問題,問她需不需要為她聯繫戒毒所。溫莎又去找了毒品專業醫生,但是得到的答覆也是要求她去戒毒所。她百思不解,開始吃不香睡不著,最後決定依法律的途徑來解決,要求我們幫助她控告她的公司。
以溫莎的工作經驗再找個相同薪水的工作並不難,但是她一方面不想給自己留下污點,另一方面也想知道真相,防止這種事情在她或其他人的身上再次發生。同是華人也同是認真工作的女人,我相信溫莎沒有吸食大麻,也支持她捍衛自己的清白和工作權。於是,溫莎和我們簽了委託合同,然後便一臉無辜地離開了。
我還是第一次經手這樣的案子,經過分析:溫莎吃住在父母家,她從不在家以外的地方吃喝任何東西,她上班期間的午餐也都是她母親親自為她準備打包,在公司裡喝的也都是她母親每天幫她泡上的西洋參枸杞茶或菊花紅棗茶。在公司的實驗室,她一個人負責一個項目,沒有和別的同事摻合,就連每天吃午飯都是獨自一人。她和一個六十多歲的白人實驗室技師露西合用一間實驗室空間,她們共同工作了近三十年,關係一直非常好。露西比溫莎資深很多,而且已經在考慮退休後的生活,她沒有陷害溫莎的動機。那麼,溫莎這麼一個除了工作之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保守女性,是怎麼得到大麻陽性的檢測結果呢?我首先讓溫莎的父母去做了大麻檢測來排除溫莎的住家食物和環境感染的可能性,然而他們的檢測結果都是陰性。
在排除了居住環境中產生污染的可能性之後,我派了兩位年輕助理來到了溫莎工作的實驗室,進行了瞭解。他們做一個詳細的報告,報告中指出實驗室是坐落在一個三層的老舊辦公大樓中,大樓外面有一個人工小水池,由於常年失修,水池中長滿了青苔,被棕黃色鐵銹裹著的噴泉頭吃力地吐著綠水,大樓的外面玻璃窗上爬滿了綠色野藤,還交織著大大小小的蜘蛛網。她公司的辦公室和實驗室占據了整個二層樓,樓下一層和樓上三層分別是其他的公司。上了二樓,溫莎和露西的實驗室在左面拐角的第一間,實驗室的正中央擺著四張方桌,上面堆滿了實驗用的瓶瓶罐罐。溫莎的辦公桌在實驗室最左面的角落,而露西的辦公桌則在實驗室最右面的角落。如果是實驗室所使用的氣體造成的污染,那麼露西的檢驗結果也應該是陽性。公司雇了一名保全,他有醫用大麻的執照,所以他是公司禁毒政策的唯一例外,他的工作主要是在夜裡巡邏,工作時間是從晚上七點到早上四點,公司其他人上班的時間則是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所以他和公司的其他人都不會照面,溫莎和他沒有直接的關聯。看了報告後,我還是堅信根源應該是溫莎工作的地方。
第二天,我照會了溫莎的公司,約了溫莎再去她的實驗室走一個流程,看看會不會有什麼新的發現。我們走遍了她工作會踏過的每一個角落,連廁所都沒有漏掉。溫莎說她每天早上會提前半小時到實驗室,在樓下的大停車場來回快走二十分鐘,就當是鍛鍊身體。進了公司走進實驗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實驗室所有的門窗透透氣,溫莎工作的老舊辦公樓和新式辦公大樓不同,是可以打開窗戶的,大約十分鐘之後她會關上窗,再打開實驗室的空調,然後準時動手做她的實驗項目。在中午十二點,她會離開實驗室,去樓下大樓公用的休憩室吃家裡帶來的午餐。溫莎領我走進了休憩室,這是個四面透明玻璃的格局,剛好位於溫莎工作的實驗室的正下方,一般除了溫莎,不會有第二個人出現。每天溫莎吃完午飯會在這坐著休息,一直到快一點時才起身回到實驗室繼續工作。下午五點,在露西下班離開後,溫莎會再度打開窗戶打開電扇給實驗室換換空氣,再不疾不徐地收拾完桌面之後才關窗鎖門回家。
看了一下她在公司多年如一日單純而固化的流程,想不出有任何可疑之處,於是,我們便要動身回律所,此刻正值午餐時刻,驚覺窗外的地面濕透了,想是剛才下過了雨。溫莎讓我在樓下的休憩室等她把車開過來。休憩室空間不大但是陽光充足,除了幾張小桌外,還有一些花草擺設,讓人有一種舒適感,它變成了喜歡獨處的溫莎的私人城堡,這並不奇怪。
休憩室的門鄰近一樓的邊門,正當我在那裡等待的時候,我看到邊門被推開,一個還穿著防護衣看似技術員的人走了出來喝水透氣,此刻溫莎已經把車停在休憩室的外頭停車場,我迅速走向了邊門,和那技術員打了個照面,隱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怪味。溫莎打開了車門,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跳了上去。一路上,我反反覆覆地回想著今天的細節,希望找到溫莎可能無意吸到大麻的誤區,看來這真是個令人頭痛的案子。(上)(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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