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二三事

疫情三年，中國的大門緊閉，返鄉的路千山萬水，多少海外華人望洋興嘆。2023新年，中國終於放鬆國際旅行限制。漆黑的大門終於動了，透出一點亮光都讓人看到希望。那些無休無止的核酸檢測、健康碼、酒店隔離、社區登記……終於遠離了人們的日常。

2023年春天，我返鄉的機票是從紐約到上海。當飛機降落浦東機場時，我看見一個長髮女子在座位上低頭掩面哭泣，下機旅客們陸續從她身邊經過，眼睛飽含同情，但誰也沒有停下腳步安慰和詢問發生了什麼，是三年未歸的百感交集？還是突然接到親人的噩耗？多少悲傷和委屈只能一個人消化。想想這三年，誰沒有辛酸坎坷？誰不是一本帶淚的書？我有個文友在2021年因母親病危拿到人道簽證，但她剛下飛機就被送進隔離酒店，兩天後母親病逝了，她被困在隔離酒店裡呼天喊地都沒有用。隔離完了，見到的是母親的墓碑。生命中的那些痛憾，注定要銘心刻骨，在往後的某個剎那，沒有理由地襲擊你。

感謝老天護佑，我終於與老父親團聚。八十五歲的他，幸運躲過了新冠的追殺。疫情期間，我的表姊（父親的外甥女）把他安排在一高檔養老院，在裡面得到良好照顧。

但父親到底老了，各種突發狀況讓人措手不及，隨時需要進醫院。我在重慶陪伴父親住院的時候，才知道中國住院的艱難。有人形容：一人住院，全家雞飛狗跳。好的醫院人山人海，一床難求。如果不是父親原單位的關照，我絶對兩眼抹黑，寸步難行。中國住院跟美國住院完全是兩個概念。在美國，看病住院需要預約，一人一房，病人的隱私得到保護。而中國是多人一間，比如我父親的病房是三人一間，一人一床，還有一個加床，也就是說，隨時有新病人進來，四人一間是常態。

美國的手術費用高昂，醫保控制嚴格，在美國住院，一般也就兩三天，不可能賴在醫院不走，保險公司可不想承擔。我有個朋友剖腹產，在醫院只住了兩天便被趕走，疼得下不了床，只能被老公和朋友架出門去，否則後續的費用是瘋狂的數字。

中國的醫療制度在某些方面頗為優越，病人住院兩個月不稀罕。單位好的，直接在醫院病床躺上一年。如果是國家公務員，報銷額度巨大。難怪一些老人，只要身上不舒服就朝醫院跑，乾脆把醫院當成療養院。中國的離休幹部待遇奇佳，住院吃藥全報銷。我有個熟人的父親是離休幹部，住院享受單人間，全家人吃藥都可以算在他的帳單裡。他每年都要去醫院躺兩個月，除了體檢，還有一系列的調理項目。這類故事我跟美國朋友聊過，他們覺得完全是天方夜譚，在美國只有頂級富豪才可享受此待遇。

我在重慶照顧住院的父親，每天早晨八點趕到醫院，醫生八點半查房。醫生要門診，還要做手術，平日裡找到醫生極難，醫生查房時間是最好的溝通時間。我一般晚上六點離開醫院，把父親交給看護工一人照看，看護工是二十四小時陪伴，價格換算成美元是三十二美元一天。看護工經過培訓，經驗豐富，熟悉各種醫療流程。這個價格在美國人看來，便宜得不可思議。

雖說照看老人辛苦，但我也享受閒暇時光。回家的感覺真好，隨心所欲，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美食琳瑯滿目，外酥內嫩的油炸湯包，入口即化的的喜沙肉，水果冰粉在炎炎夏日芳甜潤心，味蕾被醇厚的水果香和奶香交替擁抱，吃得舌頭和嘴唇都在跳舞。我當然不會錯過重慶小麵，爽滑鮮辣，糅合芝麻、榨菜、蔥花、花生的濃香，讓人回味無窮。我因為長居美國南方小城，華人少，中國餐館和超市屈指可數，我在美國所居地從沒吃過新鮮的豌荳尖和木耳菜。而人在故鄉，可縱情大飽口福，許多蔬菜是農民剛從地裡採來的，水靈靈的嫩葉，看著就讓人歡喜。

中國的交通四通八達，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高鐵也好，輕軌也好，乾乾淨淨，舒適整潔，沒有亂七八糟的牛鬼蛇神穿行其間，不用提心吊膽。我曾跟一髮小一起進了輕軌站，我看見軌道和站台之間安裝了防護欄，於是對髮小說：「這樣好，不用擔心壞人把人推下軌道。」髮小奇怪地問我：「為何產生如此詭異的想法？」我說：「如果你在紐約，坐地鐵一定要左右觀望，否則一個疏忽就會被人推下軌道。」髮小驚詫道：「知道紐約不太安全，沒想到這般恐怖！」我說：「是的，夜裡最好別坐地鐵，就算是白天，也有各種奇葩。」我曾在紐約地鐵裡看見一流浪漢，他以躺平的姿態霸占了一排椅子。他躺膩了就站起來脫光衣服，朝人多的地方鑽來鑽去，非常享受人群裡發出的尖叫聲和咒罵聲。但是警察很忙，沒精力管這種閒事。儘管紐約混亂不堪，但依然魅力不減，曼哈頓從早到晚遊人如織。

疫情結束後，世界各地的華人來去自由，兩地往返穿梭。提及對中國的感受，海外朋友有兩點感受最深，一是安全，二是美食。先說安全，中國各地到處裝了監控，對犯罪分子有威懾力，單身女子半夜出門吃串串也不會害怕，這在美國根本不敢想像。一個長居波士頓的華人朋友感嘆中國物質豐富，人民活得開心而富足。但也有人說，富足又如何？處處監控破壞了隱私。吐嘈還沒有結束，他又說，中國的網路上不了谷歌和YouTube，用不了Gmail 和Facebook，跟世界的聯繫生出溝壑。我對此深有感觸，我給《世界日報》投稿，但是我無法上網看《世界日報》，只能請求海外的朋友幫忙，但總不能讓朋友天天上網查詢。

一個六十幾歲的大叔告訴我，他剛回中國的時候，他的蘋果手機還能上谷歌，但用著用著就消失了。但他樂呵呵地想得開，他說，每天享受家鄉美食，不用谷歌也行，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他感嘆年齡大了，還是希望落葉歸根。至於家中的年輕小輩，他支持他們出去看世界。

在我看來，這世間有喜有悲，苦樂交替，各有各的好。人是萬物之靈，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選擇。我對故土有種特別的情懷，難以割捨，我享受她的美好，也願意包容她的不足。（寄自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