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醫師
火車開馳進站時,月台上人不多。炎夏午後,居民們多在睡午覺,整個西班牙也在打盹中。
我拿著行李,走下火車後,迎面而來是媲美沙漠的熱浪,酷熱的風襲來,嘴裡彷彿舔得到沙的味道。
好友法蘭克已經等在車站大廳,看到我們臉上露出開朗的微笑。他上前擁抱我們,親著雙頰,我才意識到真的到了西班牙。
法蘭克是當年在洛杉磯省立大學認識的朋友。那時大家都還年輕,我也只是個研究醫師,捧著微不足道的薪水,長期睡眠不足,白天巡病房看診,晚上守著BB Call待命。半夜BB Call作響時,代表等待腎臟移植的病童有了希望。睡眼惺忪開車到醫院,趁黑摸到兒童病房,等著罹難者的腎臟緊急抵達後,將病童整頓好,抑制排斥的藥物輸入靜脈後,等著外科組人員把孩子推到手術房,之後在醫院call room再睡幾個小時,孩子手術結束後,天也亮了,再開始新的一天。
那些日子的夥伴都是患難的好兄弟。法蘭克從西班牙拿到獎學金,到洛杉磯受訓三個月。半夜值班時,好學的他想參與,不像一些國外來的醫師只是想趁機度假。移植手術發生時,也會把他從醫院宿舍叫醒,三更半夜算著藥劑量數容易出錯,法蘭克在一旁幫忙,兩人手忙腳亂奮鬥著,多年後還是記憶猶新。
年輕的法蘭克有一頭烏黑的捲髮,瘦高的身材,說起英文有種濃厚的西班牙語氣。去醫院聽課時看到一些著名的腎臟教授時,他會興奮地偷偷說這是某某教科書的作者,宛如看到影壇巨星,就怕他課堂結束後會拿著課本衝上去討簽名。
他那時有個交往多年念新聞系的女友,三個月結訓完成前,來到洛杉磯看他。法蘭克戰戰兢兢,事前請教我和當時還是男朋友的先生,幫他準備了浪漫的燭光晚餐,在海邊的餐廳求婚成功。
離開洛杉磯後,法蘭克和我們保持聯絡,每年過節會通信,卡片上漸漸多了家庭成員。他們幾年後生了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女孩,太太在家鄉的電視台當記者,他也順利在省立醫院任職。
疫情爆發時,西班牙情況嚴峻,法蘭克時常和我們通訊。美國情況也不樂觀,他很緊張先生在急診室的安危。患難時候見真情,即使多年不見,法蘭克和我們的情誼沒有減低,反而是更濃厚了。
今年暑假時,我們帶著孩子到歐洲,繞道到南西班牙探望他一家人。法蘭克已經是教授了,還是一頭烏黑的捲髮,身材也沒有變形,和當年認識的大男孩外表相仿。只是牽著兩個寶貝女兒露出溫柔的眼神時,才發現男孩長大了,如今是個父愛洋溢的爸爸。
他守著一個安穩的工作,熱愛他的家庭和病患,我們聊了許多從醫的心得。西班牙醫療系統是全民健保,公立醫院的醫師底薪都一樣,比公務員高不了多少。每個小時在醫院的加班費非常低廉,換成美金只是二十多元,我們聽了嚇一跳。但法蘭克很惜福,他說在西班牙當醫生,本來就是一種服務,能夠在從小長大的家鄉從醫,薪水雖然不多,但也買得起一間小公寓。父母就住附近,最好的朋友都是小學就認識的,每年四月過節時,大家都會一同在街上跳舞喝酒。淡淡的幸福在他臉上。這種人生,真好。(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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