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碎天鵝堡

畢業季節中的六月，應是充滿了奔赴前程的喜悅，然而今年的六月卻因德國天鵝堡殺人事件而變色。兩位應屆畢業的華裔女子，在德國天鵝堡附近被強暴未遂的美國渣男狠心推落深谷，一死一傷，花樣年華，大好前程，就此葬送，聞之惻然。

我年幼時即曾聽過天鵝堡的大名，只知道它位於德國境內，但不知道它確切的位置，更從未見過它的廬山真面目，想像中的它就是童話故事中王子公主居住的浪漫城堡。直至二十餘年前造訪洛杉磯迪士尼樂園時，這才知道睡美人城堡即是以天鵝堡為原型所打造的，天鵝堡的風采更愈發教人心嚮往之。

居家避疫隔離三年，令人心情鬱悶至極。去年秋天偶然看到東歐旅遊廣告，天鵝堡是其中一站，便欣然參團圓夢。

天鵝堡其實名為新天鵝堡，為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所建，位於德國巴伐利亞省臨近福森市的一座三千餘呎的山上，松林湖泊環繞，風景絕美。中世紀時，這一帶曾建有前天鵝石城堡、前高天鵝堡和後高天鵝堡。前天鵝石城堡被路德維希二世之父改建為高天鵝堡，新天鵝堡則是在前高天鵝堡和後高天鵝堡的廢墟上興建的。

路德維希二世的童年是在高天鵝堡度過的，對一山之隔的廢墟極感興趣，夢想著在其上蓋一座自己的理想城堡。他從小熱愛美學藝術，沉迷中古世紀的騎士傳說，更為華格納歌劇《羅恩格林》中的主角天鵝騎士所傾倒。

我沒有看過這部歌劇，對傳說略知一二。這位有神力的騎士為了拯救一位落難公主，乘著天鵝拖拉的船來到人間，幫她奪回皇位後願與公主長相廝守，但前提是公主永遠不能探問他的名字和來歷。婚後公主受惡人挑唆，非要問出他的名字不可，他無奈說出自己名為羅恩格林是聖杯騎士，因而受到神咒，他不得不登船離開，最後公主傷心而亡。可能是神界與凡人、理想與現實、聖潔與罪惡等的對立主題，使得這位年輕的王儲對天鵝騎士深深著迷。

他在十八歲時就登基成為國王，但因普魯士戰爭的爆發很快成了傀儡君主，於是他將畢生心血傾注於打造正宗的古德國騎士城堡。由於他常以天鵝騎士自居，城堡內更是充滿各種天鵝裝飾和擺設，遂將城堡命名為新高天鵝堡，在他死後才更名為新天鵝堡。

城堡於1869年動工，城堡外觀及內部裝飾均出自他的構想，但由劇院布景設計師而非建築師負責設計，結合了拜占庭式、新哥德式、巴洛克式和中世紀建築特色而自成一格。城堡高六層，計有三百六十個房間，但他本人只在那待了一百七十二天，至死（1886年）未見其完工。他視城堡為私人產業，騎士的神隱之處，從未打算公諸於世，諷刺的是，在他過世後幾周城堡便開放了十四個房間供人付費參觀。

由慕尼黑開往福森的路上天陰欲雨，果然一下車便是風雨交加，遠山淒迷，近水氤氳，湖畔亦無天鵝戲水，完全不是想像中的青山綠水。我冒雨撐傘想要登上觀賞城堡的最佳景點瑪莉安橋，奈何風強雨驟且人流不斷，剛擠上橋頭傘已被強風吹翻，人亦站立不住，只好回頭上山。

雨中的白色城堡和天色一樣陰沉，有名的藍頂尖塔和紅磚大門皆黯然失色，最惱人的是門廊狹小，無處避雨。等待多時終於濕漉漉地踏入了神祕的古堡，經過狹小長廊進入大廳後，頓覺一腳踩進了彩色世界，華麗吊燈、精美壁飾、巨幅壁畫、雕塑藝品、彩繪玻璃、雕飾天花板等，令人眼花撩亂，可惜無暇細看即被人群推搡著向前。王座廳、寢宮、起居室、工作室、歌劇廳等一間又一間的房間，裡面充滿著舞台氣息、異國風情、神話故事和騎士傳說，就是沒有王子公主的蹤影。

印象深刻的是國王寢宮，錦繡幃幔均採用他最喜愛的寶藍與黃金二色，木製床架、牆壁及支柱上都有精緻繁瑣的木雕。牆上壁畫取材自亞瑟王的浪漫故事《崔斯坦和伊索德》，但最惹人注目的是盥洗台上天鵝形狀的水龍頭，暗示著主人天鵝騎士的身分。

匆匆走入走出新天鵝堡，深感萬般榮華冨貴，不過是過眼雲煙，但有關愛與救贖的主題故事卻是歷久彌新。

然而這位國王終究不是天鵝騎士，新天鵝堡美則美矣，亦非有防禦功能的中世紀古堡。路德維希二世在1886年6月12日凌晨，從這間寢宮被人強行帶走，以精神病為由將他禁閉在貝爾格城堡，卻在次日晚上，浮屍於附近一座湖的淺水區，享年四十一歲，死因成謎。

高大英俊的路德維希二世終身未婚，傳說他心儀青梅竹馬的表姊茜茜公主，雖曾與茜茜公主的妹妹訂婚，但隨即悔婚。又說他與華格納的關係曖昧不明，自登基起即一直以金錢資助華格納，有違天鵝騎士聖潔高貴的形象。

回程在車上遠望雨中城堡，錯落有致的尖塔指向天際，似像求援亦像祈禱的手，整座城堡既無雲霧繚繞的仙氣，亦無王子公主的浪漫氛圍，反而讓人心頭沉重，一時想起了「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李後主。一個是傀儡國王，一個是亡國之君，同樣沒有政績，卻分別在建築藝術和文學創作上各領風騷，只恨生在帝王家，實為千古一嘆。

橫跨在波廊特峽谷上的瑪莉安橋，橋長一百餘呎，橋身窄小，是路德維希二世為紀念其母而改建的鐵橋，站在橋上可觀賞城堡全貌，下面是深谷和瀑布，公認這是最佳觀賞城堡的景點。6月14日那天，那個美國渣男卻在橋上誘騙二女說還有另一更好的觀景點，帶他們走入偏僻無人小徑，隨即欲圖性侵劉女。同行的張女上前攔阻，被渣男掐喉推落深谷。渣男回頭又去性侵劉女未遂，憤而亦將劉女推落深谷，谷深一百五十餘呎約十餘層樓高，摔下去準無活路，張女幸因被斷樹絆住得到緩衝，才奇蹟般存活，劉女則送醫不治，魂斷瑪莉安橋。不知她生前是否如願參觀過新天鵝堡內部？更不知那位渣男是否被引渡回美國受到懲處？

在這新天鵝堡，國王的騎士夢碎了一地，卻意外地因它留名後世。二女的旅遊夢碎了一地，卻是冤哉枉哉，再也不能回到來時處。我的童話夢也碎了一地，消失在人潮擁擠中。儘管如此，只要那新舊古堡仍然遙相對望，依舊會吸引無數的紅男綠女前來尋夢。（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