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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美國時的困惑

可樂王∕圖
可樂王∕圖

我在美國已經住了半世紀,日常生活的處理已經輕車熟路、得心應手了。但剛到美國時,經歷或聽說過好些現在看來很簡單、但當時很困惑的事物,回想起來覺得好笑,有時與相熟的親友談起來也會哈哈大笑,或可形容為「糗事」吧?不過我對這個略有貶義的詞有一點保留,試問好好的一個人誰想鬧笑話呢?套一句廣東諺語:「有頭髮誰人想做癩痢?」偏偏一去了新地方頭髮就無端掉了一大把。就算你在家鄉是個人物,聰敏、出色、幹練,到了陌生的地方,以前許多知識和理解都不適用了,要從頭再學。

有些困惑是源於各地事物不同,由於未見過,所以不懂運作。

六○年代末,我初到美國,去一所州立大學念本科,住在宿舍。第一次要去整層樓共用的洗澡間不習慣不說,脫光衣服走進單間後,才發現水龍頭並非香港用慣的那種:左邊一個熱水把手、右邊一個冷水把手,而是只有一個轉圈的把手,箭嘴兩個方向都有,一邊寫著warmer,一邊寫著colder,調整的過程中忽冷忽熱的水兜頭淋下,要不燙得哇哇大叫,要不冷得瑟瑟呼凍,但難道要赤條條地跑出去找人問嗎?那時我好一陣子都視洗澡為畏途。別說這是小事,初來乍到,語言、飲食、選課、社交……什麼都要費精神對付,真想不到連搞個人衛生都引起焦慮。

一位也是香港來的同學,寫了信給父母,拿上街去寄,找到了深藍色的郵箱,卻圍著它團團轉,尋不著開口處。因為香港當時是用英國式的紅色高身圓形郵筒,信是投入一條橫縫裡的,美國的郵箱則要拉下一個把手把蓋打開。他狼狽一陣後,終於有路人過來指點,信才寄得成。希望這人不會以為中國人是白痴。

有一些困惑是與陌生事物和語言有關的。

我上課下課都是走路,常常看到路面上漆著PED XING,大感不解,來美前從未見過或學過這個詞,查字典也沒有。過了好久,才明白這是pedestrian crossing的簡寫,即是行人穿越道。好在我過馬路通常都是跟著一群人,慢慢就明白了。六○年代末沒有互聯網,要不然上網查一定馬上找到答案。

有一次我傷風,去藥房買了一盒藥,是封在錫紙裡的一排排膠囊,上面說明Push down(往下推)。在香港見過藥丸、藥散、藥水、藥膏、生草藥……,就是沒有這種先進的藥囊包裝。我以為down就是沿著隆起的透明膠套上方往下推,推來推去都沒法把膠囊「釋放」出來。原來push down不是指同一平面的上下,而是指錫紙的前後,意思是從正面推壓破背面的錫紙。嚴格來說這不是真正的語言隔閡,因為push我懂,down 我也懂,只是合起來指涉的事物我從未見過。你看,我連解釋都要費不少筆墨,但如果有人示範,一秒鐘便懂。奈何!

有一個朋友,遇到grapefruit這個詞,以為不就是「葡萄」加「果」嗎?他想,雖然命名略嫌畫蛇添足,但意思很清楚,就是葡萄嘛。他興致勃勃地跑去買,結果發現那是葡萄柚。還好這個誤會沒有什麼嚴重後果。但他誤解buttermilk可麻煩了。牛油(港稱;即黃油、奶油)加牛奶,顧名思義,一定豐腴濃郁,口感幼滑,怎料一喝之下,發覺是酸的,差點吐了出來。在我們來美的年代,優格、酸奶在香港並未流行,所以這種酸味是完全出乎意料並且陌生的。

至於語言引起的困惑,可多了!

有位朋友在香港常用一種治暗瘡的進口藥水,上面有prophylactic這個字,意思是「預防疾病的」。他去藥房買prophylactic藥,卻遭到中年白人女性售貨員充滿厭惡的白眼,因為在美語中這個字一般是指避孕套。如今避孕套隨便一家超市都有貨,上架公開售賣,不論男女拿去付帳,誰都不會眨一下眼。但六○年代末的美國中部小城,民風仍然極為保守,藥房大媽看見這個年紀輕輕的東方男孩,居然斗膽來買保險套,還臉不紅氣不喘的,一定大大不以為然。

遭白眼事小,有些困惑卻可能招來殺身之禍。當時留學生在校外打工的規定比較寬鬆。有位女同學去了一家便利店當收銀員。一晚,來了個男人對她說:「This is a holdup.」(這是打劫)。天真爛漫的她回答:「What is a holdup?」(什麼是打劫?)服了她吧?!這事具體怎樣收場我忘了,總之她毫髮未損有命回來敘述這個故事。幸好半世紀前美國尚未槍枝氾濫、人心暴戾,放在明目張膽歧視亞裔的今天,女同學這句彷如賣萌賣乖的回問,可能就讓匪徒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開槍送她一命歸西了。

書本上學來的英文,其實不足以應付在美國的現實生活。我念的是英美文學,部分學分從香港轉過來,讀書成績很好,兩年後畢業。但面對日常生活中的口語,有時還是一頭霧水。這個問題初時未顯嚴重,只因本科生生活簡單,每天只在三個點——宿舍、課堂、圖書館——之間兜來轉去。後來考上研究院,獨自去二千多哩外的學校報到,生活開始複雜了。從機場乘巴士往校園,中途要轉一趟車。新地方,未辨東南西北,當時手機尚是科幻小說中的夢想,谷歌地圖指南更是不存在。眼看司機下車正要去休息室,車站只剩我一個女孩,我趕緊上前問,是否在此等去某某大學的車。司機拋下一句「You bet!」就走了。「你」加「賭」,到底是Yes還是No?書本從未學過。只好根據司機微笑的臉,推斷是Yes。直到他回來開下一班車,我七上八下的心才放下來。「You bet!」其實是「正是!」「沒錯!」的意思,是美式英語中很普通的口語。

研究院第一年,我上一位女教授的課,她很賞識我,有次問我「Who are you working with?」這句話字面上的意思是「你與誰一同工作?」這也是我腦筋的直覺理解。我一時愣住了。領助學金的研究生都要當助教,但小班只有我一個助教,誰算是我的同事?幸好有我當時的男朋友在旁,他比我年長,見過多些世面,輕聲用廣東話提醒我,教授想知道我找誰指導博士論文,我這才沒有在她面前丟臉。回想起來,她提這個問題有點為時太早,我連資格考試(qualifying exam)都未考。是不是她有意思收我為徒,探探口氣?如果我當時答非所問,砸了當她徒弟的機會,便可惜了。我後來選的論文題目與她的專長沒關,兩人保持友好的「師生」而非「師徒」關係,沒有留下什麼遺憾。

所謂「糗事」也是辛酸的一種。這些小挫折、小笑話,通常不會在移民敘事中出現。移民故事說的都是比較宏觀的情節:大時代、大方向、大潮流、大轉機、大起大落…… 。但正是通過面對和化解一個接著一個或大或小的困惑,後來才能慢慢建成相對安穩富足的生活。所以我不小覷它們,移民路上的點點滴滴都值得記取。

今天不同六○年代,由於全球化,有了互聯網,如今的留學生和新移民對美國的情況會比較多些了解;抵達後求助的管道也可能比較多,發達的社交媒體亦能減低新來者的孤獨感和無助感。但這絕不等於他們沒有困惑,每一代都要面對獨特的挑戰,每一代都要經歷適應的過程。願每一個移民的努力都能得到回報。(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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